這時，傑突然拽住我的衣服，我知道它又有所發現了。我跟著他繞過茅屋，向山澗方向悄悄潛進。在即將到達溪邊時，傑拉著我躲在一座山石後向下觀望。
    溪邊早已黃葉遍地，一片蕭索。樹木枝椏寥落的空隙裏閃動著幾個人影。我一眼就認出了穿白衣的瘦削的柃，被幾個虎背熊腰的男子圍在中間，仿佛被蒼鷹圍獵的白鷺，自知難以逃脫，反而顯得超然不群的泰然。
    “再問一遍：你把菲小姐藏到哪裏去了？”京城口音的男子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還是那句話：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柃不慌不忙地說。
    “你再裝也沒用。有人已經看見你和菲小姐在一起，早就報告給我們了。”
    “前些日子還有人傳說下遊發現了屍首呢，怎麼轉眼之間就還魂到我家了？草民百思不得其解，請長官明示。”柃冷冷一笑道。
    “哼！”男子眉頭一揚，撇嘴道，“這是我家主人神機妙算，隻等著你這樣的鼠輩原形畢露。現在我們能找到你，已是有據可查，你再狡辯也沒用！”
    柃臉色蒼白，但他仍然不動聲色。
    “既然你們如此神機妙算，斷定小姐必在我處，為何她現在蹤跡全無？何況以諸位的才幹，一定能自己找到那位小姐，又何必來問我？”
    “你……”軍士們一時氣噎，竟無話可回。其中一人冷笑一聲：
    “雖然現在小姐不在家中，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倒是四日之前，你曾對我們的人說過，家中有一位弟弟，此事可是有的？”
    柃點頭：“確有其事。”
    “那可否請你這位弟弟出來一見？”
    “可惜……誠如你我之所見，他現在不在家中。”
    “他不在家中，又在何處？”
    柃搖頭：“草民才自京返，剛到家中便遇到了諸位長官，請問草民又如何得知他的去向？”
    軍士互相看了一眼：“那他何時歸來？”
    柃又搖頭：“這草民就更不知道了。”
    軍士眉頭緊鎖：“既然是你弟弟，怎麼連他去往何處、何時回來都不知道？”
    柃答得從容不迫：“隻因早上為了一件事與他大吵一場，他年輕氣盛，一時賭氣就跑了，實在無法回答長官。”
    軍士頓足怒道：“哪有這麼巧的事！你編出這一套謊話，分明是在拖延時間！”
    說話間，其中一個彪悍的大漢幾步上前揪住柃的領口，憑空搖晃幾下：“原本看你是個瞎子，可憐你才沒有動粗。你以為爺們真的不敢教訓你麼？”
    柃任憑對方推推搡搡，仍然麵不改色：“長官明鑒，草民若有撒謊，任憑官爺們處置。”
    柃的聲音很美。從前如此，即使在性命攸關的現在，依然如此。我不知他如何能做到這一點。僅僅是聽著黑衣人的訊問，我就已經膽戰心驚了。
    “撲通”一聲，柃被推倒在地。
    幾個軍士擼起袖子就要圍攏過去。
    傑立起身子，喉間發狠，眼看就要撲出去。我用盡力氣才把它按住。
    這時隻聽眾人身後一聲咳嗽，走出一位黑甲武士，貌似這些軍士的首領。他一揮手斥退了眾軍士。
    “你們幾個，不得對樂師無禮。”這聲音好不耳熟。
    我定睛一看，差點驚叫出來：這不是那日路過柃家的龍禁衛嗎？
    “幾天不見，樂師別來無恙？”龍禁衛語調低沉，但聽去仍然很客氣。
    柃微微一愣，卻很快恢複了淡定的神色。他像上次一樣，向龍禁欠身施禮，道：
    “托長官的福，草民一切安好。不知長官一向還好麼？”
    龍禁幹咳了一聲：“好，好得很——那日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對樂師以常人相待，竟過門而不入，以致貽誤大事。後來真相大白，本來應受重罰，好在主子開恩，讓我戴罪立功，所以與樂師才有今日之緣。”
    柃神色凝重，緩緩道：“長官此言，草民萬死難贖。當初若有得罪之處，實在情非得已。”
    “好一個‘情非得已’！”龍禁衛哈哈大笑，“既然如此，樂師應該知道，今日我們兄弟也是奉公辦事的，禮貌不周之處，也是‘情非得已’，還請先生勿怪！”
    說罷，他臉色陡然一變，隨即向眾人一揮手，口中喝道：“給我押回京去，嚴加拷問！”
    軍士們聽得號令，立刻蜂擁而上，按住柃的肩頭就要將他五花大綁。
    “慢著！”
    一聲清亮的喝斥，自山溪另一麵傳來。
    龍禁們立刻止步轉身，向著溪流對麵跪拜下去，口中稱道：“拜見殿下！”
    對麵，一隊十幾人的黑衣騎士，正從樹林中魚貫穿出，在岸邊列開兩隊，似要渡溪而來。
    為首的青年，栗目褐發，青衣白袍，銀領錦袖，胯下青驄馬，銀色鬃毛在山風中長長地飄揚。他的衣服在秋末的悠悠白日下亮得耀眼，袍角飛揚，仿佛空氣中的每一粒塵埃都熠熠生輝。
    我一見他，差點叫出聲來——
    槿……居然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