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第三十五章 柃(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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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應該是一個漫長的夢境。不知多久才能真的夢覺呢。
    在此之前,我曾在無數個怕黑的夜裏想象過亡靈之國的樣子。可等我再次醒來打量周遭的世界時,還是不禁大吃一驚:
    眼前既不是冥司,也沒有冥河,更沒有鬼判與刑訊,我隻是躺在一架簡單的竹床上,頭頂是茅屋低矮的屋梁,以及透過窗欞的明亮的天光。近處,一桌一幾,桌邊一架七弦琴,看不出主人也有如此雅興。
    隻聽得門外一陣犬吠。
    轉眼間,從外麵跑進來一隻大狗,一身油亮的毛皮,雙眸精亮,兩耳豎起,一看到我就興奮地直搖尾巴。
    我嚇了一跳:地獄犬塞伯洛斯就是這個樣的麼?
    “別怕,傑從來不咬人的。”
    這聲音是陌生的,然而音色柔美,語調溫和,如同天籟。
    門前人影一閃,一個年輕人的臉躍然眼前。二十歲的年紀,淺栗色卷發,清瘦的麵龐,嘴角含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
    “我叫柃,你是誰?”
    我是誰?我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又怎能告訴你?
    我一時無言,隻是定定地盯著他看。
    他的眼睛很美,眼神卻很空茫,像蒙了一層薄霧。
    “你的眼睛……?”我不禁脫口而出。
    “哦,這個啊,”自稱柃的青年手撫額頭,淡淡地笑了:“你眼力真好。一般人不會這麼快就看出我目盲的。”
    原來柃竟然是盲人。
    我想下床來,可是才試著坐起來,卻一陣疼痛鑽心,忍不住“哎呦”一聲。
    “你身上有傷,才剛醒來,先不要亂動。”柃說。
    我隻得重新靠在枕上,輕聲道:“我……怎麼會在這裏的?”
    “這問題應該我問你才對啊。”柃笑著說,“前夜天相有異,冬天竟然還雷聲陣陣,然後又是暴雨,我擔心會有山洪,一夜都沒睡好。第二天清晨去泉邊打水,傑發現你倒在下麵的溪岸,我看你還有氣息,就背你回來了。”
    “是你救了我……?”我眼光一閃。
    “救人的是傑,要不是它發現你,你後來會如何就不可知了。”柃說,“再一個,也是你自己吉人天相。這一次山洪下來,被卷走的山豬啊、小獸啊不計其數,沿途漂著的都是動物的屍體,你居然隻是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真是命大的可以。”
    我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雖然疼,但胳膊腿腳還能動,看似傷得不重。
    當初到了那步境地,我隻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竟然不過如此。
    一心求死的人,為什麼卻沒有死呢?想來竟然有點悵惘。
    雖然看不見,柃還是從我的沉默中猜到了什麼,他不以為然地甩了甩頭:
    “隻是受了點傷,已經不錯了,你怎麼一點高興的意思也沒有呢?死裏逃生後的人都這樣麼?”
    “的確,我要感謝你救命之恩……”我忘了他看不見,隻是搖頭:“不過……你本不該救我的。”
    柃愣了一下,皺眉道:
    “這可怎麼說?”
    “你怎麼不讓我死了呢……”頭不痛了,回憶卻清晰地可怕。想起之前種種,我不禁嗚咽起來。
    “原來如此。”柃聽著我哭泣,不僅不勸慰,反而冷笑著說:“算我走運,這輩子好容易救人一次,以為積德行善了,沒想到卻是個想尋死的。我看……不如這樣吧——你若是一心想死,等你腿腳好了就可以另找個地方,隻要別在我家門口就行。”
    聽他這般說,我倒無言以對了。隻能忍淚沉聲道:
    “我現在就可以走!”
    說罷我就咬牙忍痛,翻身起來,可是才站起身才發覺腳下軟得如同棉花一般,才邁出一步,就搖晃著倒在床上。
    “看來你是有心無力啊,”柃抄著手,仍舊笑著,“三天沒吃東西還能箭步如飛的人,我還沒見過呢。”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覺得自己肚中空空,咕咕做響,一時臉便紅了。暗自慶幸他看不見,否則我真會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要是你,就先吃點東西,養好傷再做他想。”柃仿佛早已看出我的窘態,此刻滿麵輕鬆,不緊不慢地說。
    我還在猶豫,他卻已返身出去,扶著牆走到房後。一會兒功夫,就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粥回來了。
    我正要點頭說謝,隻聽柃又說:
    “別謝我。我也不是情願要伺候你,隻因你現在行動不便。等你腿腳好了,再想辦法還我人情。”
    我記得出門時身上還帶著個小小的包裹。不過,現在卻已兩手空空。大概都在山洪中被水衝走了吧。
    “我們這是在荒山野嶺,眼下就隻有野菜和粥。你身體尚未複原,還是吃點清淡又有益消化的東西才好。”
    說著,柃把粥遞在我的麵前。
    雖然柃的嘴巴夠壞,但他熬的粥實在好喝。濃濃的糯米粥中,沉浮著蓮子、花生和紅棗軟糯的果肉,還混著一絲幽幽的桂花的清香。我一口氣將一碗粥喝了個底朝天。
    我把空碗遞回到柃的手裏。
    “好喝嗎?”
    “好喝。”
    “還要嗎?”
    “那……就再來一碗吧。”
    柃故作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好家夥,看不出來你人年紀不大,胃口倒不小。接連兩碗粥,可以吃成一頭小豬了。”
    “你說誰是小豬?”我撅起嘴說,“人家是餓了才這樣。平常人家什麼好吃的沒見過,誰會……”
    我正要說“誰會稀罕一碗粥”,突然自覺語失,連忙住口了。
    “好吧好吧,大小姐不是小豬。”柃像是沒聽出來,隻是笑著,又去盛回一碗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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