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我吃了一驚：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
    低頭看時，一柄精致的玳瑁梳被摔在地上，斷為兩截。
    猛抬頭，隻見剛剛那陳設精致、富麗典雅的房間，此刻箱籠傾倒，狼藉一片。窗外，狼煙四起，日月無光，兵戈、馬嘶之聲，振動天地。
    一隻手，一隻纖美的女子的手，正狠狠打在對麵戎裝男子的麵頰上。
    “傳言果然是真！你怎敢……你怎敢作出這樣的事？！”
    男子按劍而立，一動不動地任其打罵。他神情淡定，聲音平靜如水：
    “如今朝廷腐敗，奸佞當道，民不聊生。曼瑟與茜妃弑君僭主，人神共憤。我興兵征討佞臣，乃是報答先王、替天行道的義師。”
    “你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叛賊！”她憤怒地斥道。
    “我還是那句話：走，還是留？”男子揚起眉峰，不動聲色地說。
    “走如何？留又如何？”
    “王軍已全麵潰敗，京都垂手可得。跟我走，從此與我共享榮華，同守國祚，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要是我不跟呢？”
    “如今兵荒馬亂，盜賊並起，嘉蘭氏國祚將傾，夫人應該明白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
    聽罷此言，女子冷冷一笑：
    “既然我當年瞎眼錯認了你，如今自食其果，死不足惜，何必等盜賊來殺。你現在就可拿我命去。”
    男子微微欠身：“非也。夫人對在下的大恩大德，今生難以為報。在下又怎敢對夫人有所不利？在下的意思是，有夫人在一日，這府中公子小姐、上下人等的身家安全，都由在下一身擔保。”
    女子藏在衣袖中的雙手在微微顫抖。隻有聲音強作鎮定：“你是在威脅我？”
    男子垂下眼簾：“在下不敢。在下隻是在向夫人闡明利害。”
    “那……”女子顫聲道，“你對老爺……將軍……又將如何？”
“除惡務盡。將軍黨附茜妃，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你錯了：將軍秉性正直，必不會與茜妃勾結。”
    “在下何嚐不是這麼想。隻是現在在下手中握有二人來往之證據，鐵證如山，不容置疑。”
    “我不信……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女子頓腳道：“將軍英武勇毅，武功蓋世，一定能將你們這班烏合之眾一舉擊潰！”
    “夫人如此恨我？”男子沉聲道。
    “叛賊……”女子咬牙切齒，恨聲道：“我何止恨你，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男子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隻能竭盡所能，全力一搏，才能報答將軍的栽培與夫人的知遇之恩了！”
    “你！”女子狠狠地瞪住他。如果那眼神是劍，他恐怕早已被她碎屍萬段了。
    說話間，男子向她躬身下拜：“狄奧爾一番苦心，都是為了夫人。敬請三思。”
    “這又何必。”女子道：“嘉蘭氏之人，從來不會與逆賊討價還價。你走。”
    “夫人！”男子堅持著：“死生無常，禍福難測。此地一別，今後相見恐怕就不易了……”
    “你走！”女子頓足道：“無論是生是死，我今生都不想再見你！”
    男子驀然仰首，黑色的眼眸閃閃發亮，死死盯住對麵的女子。
    而她卻扭轉身去，背著他沉重的目光，決然不肯回頭。
    “那就請夫人再受在下一拜。”
    終於，男子屈膝拜倒，深深地俯首及地。
    女子麵向窗外，一言不發。任他長跪不起。
    半響，男子終於徐徐起立。他整裝斂容，按劍而立，沉毅端莊的眼神之後，凜凜威風四溢無遺。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在他邁步出門的一刹那，卻又突然止步。不回頭地，甩下最後一句話：
    “夫人保重。下次若再見麵，恐怕……夫人需得向狄奧爾下拜。”
    聽著男子鏗鏘的步履逐漸遠去，女子終於頹然倒地。直到一位侍女匆匆趕來、將她從地上扶起時，她才像是驟然驚覺般，抱住她痛哭失聲：
    “薇……我已鑄成大錯……因我一人之故，便害了嘉蘭，害了老爺，害了大家！”
    “夫人切勿做此想。”薇自己也滿麵淚痕，卻抹去淚水，強作鎮定勸慰她道：“剛才夫人與都領隻是一時意氣，說了些氣話……依我看來……狄起兵真如他所說，是討逆勤王，他不會真的對嘉蘭氏怎麼樣的。”
    “不是的。”夫人搖頭哭道：“你心裏清楚，何必勸我？天下之人，還有誰比你我更了解他的為人？狄奧爾興兵名為討逆，實為謀逆，意在傾覆嘉蘭，問鼎天下。隻怪我剛才氣急，激怒了他……他這一去，若是得勝，嘉蘭王室必將遭遇滅頂之災！”
    “夫人！那我們這時將他追回，或許還有轉機……”
    “太遲了……剛才話音落地，便已覆水難收……若是嘉蘭有事，千錯萬錯，都在我一人身上！”
    兩個女人抱頭痛哭，泣不成聲。那斷斷續續的話語，也終於在淚水與號啕中，模糊不聞了。
    ……千錯萬錯，都在我一人身上……
    這句話如空穀回音，在我耳際反複蕩漾。
    菲兒，你可覺悟了麼？
    黑暗中，一個深沉的聲音從天穹處傳來。
    驚覺間，我仰頭四顧。
    隻見一個白衣銀翼的身影，從無盡的光影處隱約浮現。
    我正欲上前追問，孰料眼前突然一黑，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急睜眼，我卻好好地躺在床上。眼前長夜依舊，剛才的簫聲還沒有停止。
    我緩緩坐起，隻覺得頭痛欲裂。剛才那些影像，如同鏡花水月、海市蜃樓，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在霎那間飄忽迷離起來。回憶，如同掌中的細沙，越是緊握，越是匆匆流失了。
    隻是枕上濕了一片，頰上淚痕也還沒有幹。
    原來是一個悲傷的夢。
    既然悲傷……那麼，忘了也好。
    喘息稍定，我才發覺小腹隱隱作痛。一股潮濕的暖意，在股間墜墜不安地湧動。
    下意識間，顫顫地順手摸去。
    濕濕的……有點黏……這是什麼？
    就著月光看來，指尖上——竟是一點殷紅。
    啊——
    一聲驚叫，在空曠的宮室內回蕩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