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二十六章 驚夢(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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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槿的婚禮自十一月一日如期舉行。為期三日的流水宴日夜不息,公卿、朝臣、貴戚、納言、命婦、外國使節自然一個不漏地就位上賓,就連宮人、侍從、武士都受邀參加專門的宴席。舉國上下,上至公侯貴族,下至黎民百姓,家家張燈結彩,歡飲達旦,喜慶佳期。各州、府、縣、道均大開衙門,設公宴,辦晚會,組織遊藝,官民不分身份貴賤,歡聚一堂,普天同慶。
    東海神廟的祭司們為太子大婚行祝福禮,祈禱七日,第七日獻駵駒、黃牛、羝羊三牲為祠。
    停泊在四海諸濱的列艦,均舉彩旗,鳴金鼓、發響箭以賀。
    以長幼為序,姊蓮二十四歲,受封親王正妃;妹薔二十三歲,為側妃。而太子槿時年二十歲。
    而我隻是低調列席了婚儀,而根本沒有參加喜宴。
    至於芬,盡管薔妃有言在先,芬還是在儀式進行中淚流滿麵。
    三天期滿,酒酣耳熱的賓客們才開始漸漸散去,一路笑語喧嘩,意猶未盡。入夜,宮內的喜慶氣氛雖還未盡然散去,幾座大殿卻人去樓空,在暮色中莊嚴肅立,沉默如常。
    夜幕下降,天頂一輪清冷的銀月。月華如水,浩浩湯湯,肆意傾流,無垠夜空中幾顆寥落的殘星,猶如大洋中搖搖欲墜的孤島。
    這一夜我又聽到那熟悉的簫聲,婉轉低沉,悠悠嫋嫋,如同戀鳥的綿綿愛語,卻又帶點秋雨楓林的蕭瑟與憂鬱,令聽者心動神馳卻又悵然若失。
    這一夜注定要長過以往。
    房中四下無人。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自槿大婚後,芬便告了病,幾日不見蹤影,如今房內仍是空空。就著這幽怨的簫聲,更覺得身心寂寞,心中一股憂思,纏纏綿綿,揮之不去。
    忽聽得一陣輕快的腳步,由遠而近,迤邐而來。
    我以為是芬回來了,驟然回首,眼前卻是一片玉樓照水,亭榭儼然。水上,天鵝遊弋,白鳥翔集;花間,蜂回蝶舞,鳥語花香。草地上,樹蔭下,十幾個容姿優雅、粉白黛黑的女子或坐或臥,且歌且舞,衣香鬢影,笑語盈盈。
    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恍惚間隻見一名婢女模樣的少女翩然而至,向著我道:
    ——軍爺久等了,請隨我來。
    我心中納罕。就在這一猶豫的功夫,身後竟有一男子箭步上前,跟隨那名婢女而去。我情不自禁,也緊跟上去。
    小樓中。露台上,茜紗輕舞,燕語呢喃。風起處,人影翩躚,花落如雨,點破一地陽光的金黃。
憑空中,忽聞一陣撲翅響。伴隨著一聲清利圓潤的鳥鳴,一隻碧色的大鸚鵡從窗外飛來,徑直落到那男子伸出的手上。
    “回來了!回來了!”
    鳥兒興奮地邊叫邊跳。
    “翠兒的記性就是好,四年不見,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了!”
    說話間,露台前閃過一個女子輕盈的身影。她一襲碧色的長裙,白紗披肩,腰間垂下一條金鏈,一頭栗色的卷發挽在兩鬢,再用幾束瑩白的珠串輕輕束住。
    陽光從她的肩上投射過來。太燦爛、也太強烈了,似乎連她瑩柔如玉的身軀也變得透明。閃亮的煙眸,明媚的麵龐,連同那如花綻放的微笑,都在光線中變得模糊起來。
    這張麵孔,又是如此眼熟,看去仿佛就是自己的麵孔,如同照鏡子一般。
    黑發男子在她麵前止步。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似乎要將她吸入自己墨色的眸子中去。
    女子迎著那坦率得近乎於無禮的目光,細細端詳著對方,許久,她微微一笑:
    “狄,歡迎回來。”
    我聽得分明,驚得差點叫出聲來。這是在哪裏?這些又都是什麼人?
    隻聽女子說道:
    “那日……你不辭而別,幾年來音訊全無,可知道我們為你多麼擔心……你說是不是,薇?”
    她邊說邊抬眼望了望身邊的一位白衣女子。
    名為狄的男子微微欠身,垂首斂容道:
    “不才福薄,有勞夫人和薇姐擔心,實在罪過。”
    女子笑道:
    “聽老爺說,上次多虧你及時出手,替他擋住一箭,他才能死裏逃生。”
    “正是。”這時,名為薇的女子也不禁插話說,“老爺對你讚不絕口,說你是個將才,打算向王上舉薦你作都統呢。”
    “將軍大人威武勇毅,大富大貴,自然吉人天相。小人才疏學淺,尺寸之功未建,隻怕難堪大任,辜負將軍慷慨提攜之美意。”
    “狄就不要謙虛了。你從上次送入宮中的進項,已經令你名滿京城了。聽說這次你出入宮禁時,多少公侯貴戚求你采辦海貨,很多名媛貴婦也開始對你青眼有加。”
    “夫人言重了。為商船護航乃是在下的職責所在,或有進項,自當孝敬朝廷,豈敢據為己有。”
    藍衣女子微微一怔。她望了一眼薇,而後者也正在心照不宣地望著她。
    “狄,多時不見,你真有點變了……”
    一隻潔白纖細的手,悄無聲息地從一直籠著的白紗披巾中滑出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男子眉頭一蹙,身體竟跟著抖動了一下。
    女子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還包著層層紗布。
    “這是當時的傷?……刹那間她眼底淚光晶瑩。”
    “沒關係!”男子連忙作出輕鬆之態,笑著說:“還好隻是一枝箭……您看,手指還都好好的!想想看,要是被刀那麼一下,可就……”
    他還要繼續,嘴唇卻被女子的食指輕輕按住:“不要再說了。”
    側立一旁的薇,眼圈也早已紅了。
    “別擔心,夫人,已經快好了。”男子壓低聲音,在女子耳邊柔聲說。他顫巍巍的左手幾乎就要觸到女子的頭發,可在與薇的目光交錯之後又迅速收了回去。
    “不提這些了。”男子突然爽朗地一笑:“這次小人從海外回來,為夫人帶回了一件東西,或許您會喜歡!”
    兩個女人連忙不失時機地抹去眼淚,作出笑容來。
    藍衣女子道:“上次你獻給陛下的夜明珠就已經引得眾人嘖嘖稱奇、讚不絕口了。這次又拿來什麼寶貝?”
    男子隻是笑笑,隨後輕聲擊掌。便見一名婢女自門外走入。
    我看她徑直向我而來,慌要讓路,而她卻對我視而不見,擦肩而過。
    她的手中捧著一盆紅色的花。
    數十朵花兒,形態奇特,花姿婀娜,粉中帶紫的花瓣,從翹起的唇瓣為中心點點暈開,柔若胭脂初上,豔如晚霞橫天。乍看去如同停了一樹的彩蝶。好一盆奇異的蘭啊。
    兩位女子果然驚喜不已,圍著男子問長問短,打聽這花是何名字,有何來曆。
    他回答說這花名叫蝴蝶蘭。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叫著。
    我沒有見過這種花。但我記得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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