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發呆時，狄已恢複常態。
    “菲兒，你找我有事？”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錯愕中，原先準備好的話，竟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沉寂中，我隻聽到他一聲長歎：
    “菲兒，連你也怕了我嗎？”
    狄在椅子上坐定，緊閉雙眼，把臉深深埋在雙手之間，像是要安撫疲倦已極的額頭，又像在冥冥中發出無聲的祈求。
    “我來，是有要事稟報……”
    不知何故，我的聲音竟然也在打顫。
    “何事？”
    狄鬆開雙手，扭過頭來看著我。這樣一來，我反而更說不出口了。
    “是關於……那兩個嘉蘭女子的事。”
    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居然一口氣吐出這幾個沉重的單詞。
    狄長歎一聲：
    “我很抱歉。如果菲兒也是為了槿勸阻這門婚事的話，就請不必說了。”
    “不是，我不是為了槿，而是為了……”
    我本想說“是為了你”，卻終於欲言又止。這樣的話，在此情此景下，叫我怎麼說得出口？
    “菲兒，你去吧。此事我意已決，萬難更改。”狄的聲音不高，卻是冷冽而不容置疑的。
    我盡力反駁著：“可那兩個女子，正是當年被你打敗的靖海將軍之女，也是被你所滅的前朝嘉蘭氏後人。她們若是成為槿王妃，定然會對你不利呀！”
    狄靜靜地、認真地聽著。他以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安詳地凝視著我，沒有任何吃驚、惱怒或驚訝的表情。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聽懂了我的話。
    “狄！”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臂，使勁搖晃著：“我知道你為了實現雙劍的傳說，需要嘉蘭氏的血脈做繼承人，可是這對姐妹對你如此仇恨，留她們在身邊太危險了！你就聽我一回吧！”
    無端地，我的眼淚很快流了下來。
    我定定地盯住他，想在那雙如夜色漆黑的雙眸中尋找一絲動情、一絲感傷的影子。可是，它們卻是出人意料地空著，茫茫然地指向某處虛空，仿佛陷入了一個遙遠的夢境。
    “狄！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我哭道。
    狄這才輕籲一口氣，他定定神，像是才從夢中醒來。
    “菲兒，你知道靖海將軍的事了？”
    “不是很清楚，隻是在《嘉蘭史》上讀到了一些。”我小心答道。
    狄點頭道：
    “既然你讀了那段書，大概已經知道我與將軍的關係了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年是將軍的……部將？”
    “是的，”狄坦然道，“當年將軍對我恩重如山，雖然後來我們因為立場不同而兵戎相見，但其提攜再造之恩卻刻骨難忘。”
    我不禁垂下頭去：“可是……即便如此，嘉蘭氏既已滅亡，其後人至少也應該有所覺悟了。可是那日，薔還是說了很多不堪的話……”
    “菲兒，你說的這些話都很有理，我也很清楚。可是……有些事，並非是你我就能決定的。”
    我不懂了。
    “我必須如此，這是我的責任。”狄的聲音斬釘截鐵。
    “為什麼？”我追問道。
    狄手撫著我的額頭，溫和地說：“菲兒，有些事情，我以後會告訴你。可是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現在不行？”
    狄輕輕一笑：“現在天色已晚，我也累了，想來你也一樣。三天後，我們還要操持槿的婚禮，有很多事還要做呢。”
    說著，他輕輕推開我的手：“回去吧。”
    我固執地等待著，不肯就此離去。
    這一次，狄沒有看我，隻是向我的方向擺了擺手：“去吧，我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咬緊牙關，毅然決然地幾步奔回去，拜在他的腳下：
    “我求你——我隻求你一件事——如今你一定要槿娶她們為妻，千萬記得不要讓她們靠近你。薔……她會害了你的！”
    “我知道。”狄微微一笑：“薔的為人，我很清楚。無論她有何等作為，我都不會吃驚。”
    “那你為什麼不趕走她？或者幹脆除掉她？”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你下不了手，我也可以……”
    “不可。”狄正色道，“我不會再殺人了。菲兒，你——更不能作此想。”
    “可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無奈得近乎絕望了。
    說著，他捧起我的手，輕輕地按了按，柔聲道：“教你劍法，隻是為了讓你在緊急時刻能夠保護自己，不是讓你卷入豪門恩怨，江湖紛爭。你要答應我，在任何情況下，不可好勇鬥狠，不可仗勢欺人，不可濫殺無辜，千萬千萬……不要讓這麼美的一雙手染上血腥。”
    我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一時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不……我不答應……”我倔強地搖著頭說，“如果有人敢對你不利，我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菲兒……”狄微笑著握了握我的手，一手撫過我的額發，“你這麼關心我，我真的很欣慰。你長大了，也懂事了，有些事你慢慢就會明白了。”
    沒用了。狄說出這樣的話，我就知道再說什麼也無濟於事了。
    我隻得退去。最後一眼看他，他已經完全隱沒在帷幕深重的陰影下。突然間有某些酸澀的東西隻衝我的鼻尖，那是我還不及匆匆揮去奪眶而出的兩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