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幾生生 第二十四章 匝地冷月平地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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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杏始終嘟囔著嘴,進進出出的侍候。“幾次三番的把皇上從延英殿請走,一樣的把戲也該膩歪了。”易水展眼看了水杏一樣,淡淡道,“本宮還沒發牢騷,你卻牢騷起來。”
窗外一彎朧月盈盈的含著脈脈柔光,風拂過卻是烏雲閉月。所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其實不過是紅顏薄命一場而已。解下身上的衣衫,更換了寢衣。朦朧月色裏,分辨不清外方景象,唯有鼓樓裏的更鼓時時的敲動著心弦,提醒著這深宮所在。
晨光熹微,隱隱的從窗子裏撒進一星半點,卻是極柔弱的顏色。易水淡淡的注目著那熹微的一點光亮。清晨裏風涼颼颼的從廊簷下灌了進來,吹進衣領,有觸體的冰涼。錦如心疼道,“娘娘冷吧。”
煢煢然獨立在壽康殿前,易水的神思有著非同一般的清醒。昨夜裏一場風波,額首稱慶者大有人在,如嬪借著自己的身孕肆意妄為,宮裏早就有人不忿,隻沒想到這場風波來得這樣急這樣快,如飛來的橫禍,生生的落在了易水的身上。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半扇,有年老的宮女從縫隙裏出來,欠了一欠身算是施禮,冷冷的麵容沒有一絲暖意。“太後傳賢妃娘娘進殿。”
握一握被吹的冰涼的雙手,不覺苦笑,壽康殿前的涼風受了不止一遭兩遭了。大殿裏太後把著長皇子的手,一筆一劃的習著字。易水插燭似的拜了下去,青磚地依然泛著涼意,侵襲著易水的心懷。“臣妾延英殿易氏,叩請太後萬安。”
太後眼角瞥也不瞥易水一眼,令人將長皇子送了下去。也不叫易水起來,緩緩道,“聽說,皇上日日逗留延英殿,連皇嗣亦來不及照看,賢妃好大的氣魄啊。”手上長長的護甲磕著杯沿,許久方才又道,“哀家看,你真是當不起這一個賢字。”
易水明知道太後有心歪曲事端本末,奈何無從辯駁,遂垂首道,“臣妾不敢,皇上加意憐惜,臣妾不敢擅專。臣妾為六宮嬪妃之長,亦是以皇嗣龍裔為重。”
太後重重的哼了一聲,瞥了易水一眼,“你卻是聰明。”正過臉,直直的將目光落在易水的臉上,切齒道,“若不是你癡纏皇帝,如嬪昨夜胎動不安,皇上卻足足晚了半個時辰才到,可見你這賤人狐媚!”
易水見太後言辭間頗為犀利,不由抬首看向太後,直言道,“如貴嬪自有孕來多有不安,臣妾常常奉勸皇上多多看顧。臣妾宮人悉數可以為證。”
太後頗為不齒易水如此言行一般,重重道,“你宮裏的人,有哪個敢不替你包庇隱藏的?”
易水心中怒意升騰,太後未必是有心庇護如貴嬪,倒是實實在在的彈壓自己方是本意。臉上有不正常的緋紅,目光炯炯望向太後,道,“臣妾今日如有半句虛言,當以身家為抵償以證今日之清白。”
太後嗤然一笑,看向身邊的宮娥,緩緩道,“賢妃孑然一身,便是身家不過你一人而已。”
易水的心頭如同一把尖刀劃過,新傷舊痛一齊皮開肉綻翻騰開來,帶著無可正視的血肉模糊。易水的眼淚隻在眼眶裏打圈滾過,轉瞬便恢複了平靜。
“臣妾懇請太後明察,臣妾從未有一日敢逾越本分行事。臣妾孑然一身不足惜,太後以母儀天下之尊當以實情為重,不辜負天下人之尊崇!”
太後一時氣結,看著易水決絕的麵容,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好一個賢淑仁德,竟敢當麵衝撞哀家,你好大的膽子!”
易水挺直了脊背,直言道,“臣妾不敢以卑微之身衝撞太後,臣妾無德可也不能妄擔虛名。”
太後狠狠的將茶盞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揚聲道,“滾出去!”
易水驀然起身,陡然轉身,扶了錦如匆匆離去。身後殿門大開,兩側宮人皆垂手侍立,易水泠泠一笑,絲毫不以為意,唯有身後的目光,似是看著衣裙逶迤,自壽康宮的白玉階前一路徑自而去。
“太後何苦這樣與賢妃過不去呢。”身旁積年的老姑姑打發人上去收拾殘局,又一麵替太後捋順氣息。
太後凝神看著易水離去的背影,手上的護甲摘下,叮叮當當的扔在一旁。“哀家就是恨極了她那副神色,恨得透透的。”
地上的殘碎很快被打理幹淨,四下的宮人散去。壽康殿是一如往常的平靜。太後的臉如同一朵初綻的菊花,眉梢眼角有著歲月不可撫平的痕跡。藏匿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淩厲和艱辛。
姑姑的目光似是追隨著易水去了,歎了一聲,“即便是像,也隻是像而已,未必然就是。”
太後的臉氣的潮紅,怒極道,“我恨得透了,隻要是這一張臉,哀家就一輩子不會原諒她。”
景姑姑自太後入宮為妃便一直陪伴在太後身邊,有些話,沒有旁人的時候,唯有景姑姑能道與太後聽。“太後這是自己難為您自己。”
太後的目光有一刹那的恍惚,容顏似乎瞬間衰老了幾分。“她奪走了我的丈夫,我奪走了她的兒子。”神色漸漸平複,一如往昔的端莊威嚴,“哀家早就忘記了。”
那是怎樣纏綿悱惻的一聲歎息,易水依依的立在壽康殿長窗的犄角下,縱然已然曉得,又如何比得上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一般。生生世世的恩怨糾葛,僅僅因為那一點點恍惚的神似,便可如此輕易的觸及心腸,永世難忘。
易水忽然很懷念,土布草原上的長河落日,那樣的恢弘壯麗,如血殘陽漸漸被夜幕所取代,沒有人記得它的美麗和燦爛。然而,當第一聲號角響起,遼闊的地平線上,那太陽又是新的,帶著蓬勃氣息的生命。
易水抬起頭,此時雖是正午豔陽高照,卻又如何也感受不到那一絲絲的溫暖。恍若間,那萬丈光芒,似乎都夾著利劍,冰霜雪雨般向心頭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