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幾生生 第二十五章 綠葉成蔭春已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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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裏就這麼盡了,易水依然獨領風騷,傲立於大明宮一幹嬪妃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裏。放眼看去,也唯有如貴嬪因著身孕,得以平分秋水,獲得皇帝的幾分寵眷。
闔宮的朝見時,易水看見了如貴嬪,寬鬆的襦裙下遮蓋著還未嚐隆起的小腹。易水的目光停留在那生命生息繁衍的一處,幻想著那小小的生命是如何的成長,漸漸的生發開來,如同一枝嫩芽,漸漸的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手不自覺的覆上小腹,過了多久了?也是這樣的暮春,也嚐有過那樣小的一個生命,悸動在自己的腹中,給予自己無限的有關孕育生命的喜悅。然而這喜悅太過短暫,還未來得及享受,卻已然離自己遠去,再也回不來了。
如貴嬪身體微微後傾,單肘支撐著略略傾斜的身體,那是母親保護幼子的姿勢。易水的目光裏夾雜著羨慕落寞和淡淡的冷漠,目光逡巡在這曾經熟悉的身姿上,閉上眼睛,如同有幼子向自己撲來,心思沉了一沉,複睜開雙眼。
皇後開口笑道,“如今如貴嬪得以孕育龍裔,皇上時時加以照拂亦是理所應當。各位姐妹同為天子嬪妃,更理當照拂看顧有加,才是後宮和睦之理。”
皇後的麵容沉靜安和,目光深遠中透露出絲絲的喜悅。易水隻覺得那目光似有似無的在自己的臉上繞過一圈,待易水抬眼,又收了回去。易水平和的麵容上,由著笑意蕩漾開一波漣漪,“臣妾等領命遵旨。”
一路從棲鳳殿石階緩緩移步,身後卻又一把陌生的嗓音嬌滴滴道,“娘娘留步。”易水微微回身,卻是個陌生麵孔。那女子不過一頭墮馬髻,頭上卻也是珠翠滿頭珠,連宮衣亦不是尋常普通麵料,姣好的麵容,無端就讓人覺得憐惜不已,易水不由得駐足,看著那女子。
那女子蹲身做了一禮,才盈盈笑道,“聽說如貴嬪幾番將皇上從娘娘宮裏請走呢。”易水微微一愣,那女子才道,“賤妾是含冰殿路氏,如貴嬪一向所為,賤妾悉數曉得。”
路氏,易水在頭腦中尋覓了一圈,似乎是彤史上有這麼個名字,同住在含冰殿,卻又彼此傾軋,易水淡淡的含了笑意,道,“原來是路妹妹,起來說話吧,不必拘謹。”
路氏得了恩準格外高興,站起身來,滴滴瀝瀝道,“賤妾願將所知所見悉數告知娘娘,娘娘心裏也有個算計。”
易水隻覺得這女子有趣,揮手擺退了轎輦,緩緩開口道,“本宮想去逛逛。”聽說含冰殿路氏不過是容貌姣好,被皇帝偶爾碰見幾次,就留了心,然而至今不過翻了一次牌子,縱然是有心加以恩寵,卻無奈顧及龍裔安危,也不敢逾越了禮製。
一路徐徐而行,待行至太液池邊,選了一處風光正好處坐下,帶著微微的笑意,目光停留在身後依依而行的女子身上。
“你很聰明,隻是你這樣聰明的人,應該知道,以如貴嬪今日之勢,可不是你這個新寵得罪的起的。”
那女子撲通一聲跪在易水跟前,仰首神色真切,“賤妾寧願以一己之薄微,為娘娘效命!”
太液池波光粼粼,此時初陽正好,如同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鏈浮在水麵,花紅柳綠間點綴出一片繁華。“效命?”易水噙著一抹笑意,道,“路妹妹這話差了,本宮豈會因一己之私,害了你性命?”目光轉至路氏容長的臉頰上。“妹妹說是不是?”
路氏雙膝跪在易水眼前,神色動容急切,眼中已然滲出淚光。“娘娘憐惜賤妾,不忍傷及賤妾性命,賤妾而今一己之身都在娘娘身上,如若不然,恐怕,恐怕賤妾命不久矣。”
說著掩麵嚶嚶的哭了起來,雙肩羸弱顫抖不已,易水隻瞧著幾分心疼也被心中猶疑替代。拍一拍她的肩頭,淡淡道,“妹妹起來吧。”
路氏低頭拿著帕子擦拭臉上的淚痕,一壁道,“娘娘賢良淑德,幾次三番被如貴嬪所辱,累及娘娘宮中聲望,娘娘卻不以為意。賤妾雖然不及娘娘的心胸,卻也是處處以皇嗣為重,可是如貴嬪,她她。”
像是說著一件極難啟齒的話,臉憋得通紅,許久才哽咽道,“動輒皇上留宿賤妾宮中,如貴嬪必使上下宮人言語相侮,不堪入耳。”說著又掩麵哭泣起來。
易水的心氣略略沉定,索性道,“那麼以妹妹之見,本宮該如何呢?”路氏抬起頭來,目光中閃爍著堅毅而決絕的神采,“今日母憑子貴,明日便有子以母為貴的一日,娘娘於後宮永巷中居一人之下,嬪妃無數之長,又有皇上多年憐惜。”
易水看著她決絕的神色,心底如同明鏡一般,冷笑道,“依妹妹的意思,是要本宮除了貴嬪腹中龍裔嗎?”微微側首,有清風自湖麵上徐徐而來,易水抬手撫一撫鬢邊的碎發,輕歎道,“妹妹回去吧,這太液池的風,涼得很。”
不顧及路氏眼中的錯愕,起身徑自而去,行得許久了,錦如方才道,“路小主會不會?”易水的目光裏凝結著暮春的風的溫涼,“本宮打賭她不會。”
延英殿裏外已然打理一新,靜靜坐在窗下,頸項彎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手裏的書卷被風吹得翻了幾頁,錦如端了燕窩上來,見易水失神,喚道,“娘娘該用補品了。”
驀然的醒過神來,歉然的一笑,“本宮總是失神嗎?”錦如舀了一匙燕窩,泛著甜膩的濃香,遞到易水跟前,“娘娘的思慮越發重了。”
“哦,是嗎?”微微的笑著,目光遺留在窗外的一樹未開放的海棠上,“這宮裏總是不讓人心靜。”接過錦如手中的杯盞,細細的用著,甜香可口卻味同嚼蠟一般。錦如在一旁輕輕的打著扇子,“娘娘許是熱了,心靜自然涼。”
微風細細的灌入繁繡高領中,帶著溫熱的清涼。淺淺的蹙起一彎淺泓,凝神道,“本宮隻覺得心裏煩亂,又道不出所以,如何是好?”
錦如打著扇子,注視著扇墜隨風起伏,如同這延英殿起伏不定的幾番周折。“娘娘今日棲鳳殿受了折挫,或者心煩也是有的。”易水搖搖頭,目光輕闔,朦朧的光影裏,大殿裏展四的聲音清晰而闊朗。“娘娘,棲鳳殿派人來了。”
帶著些許神思恍惚,開口道,“做什麼?”耳邊卻聽得腳步聲響,繼而有女子道,“請賢妃娘娘移步含冰殿,如貴嬪小產了。”
小產,如同一把利刃生生的刮過了心尖,無可抑製的痛楚,迫使自己緊緊的蹙起眉頭。“什麼時候的事?”
抬頭見立在眼前神色倨傲的女子,卻是皇後身邊的綺如。帶著流於表麵的恭順。“是一個時辰以前的事。”鬆了一口氣,緩緩道,“是嗎?那為何現在才告知本宮?”
綺如帶著古怪的笑容,垂首道,“奴婢得罪,因為這事要細查,恐怕和賢妃娘娘你,脫不開幹係。”
易水隻覺得好笑,端坐在軟榻上,目光平和寧靜,“與本宮何幹?”綺如才抬首,見得易水的神色不由得發怔,須臾方道,“皇後娘娘遣奴婢請賢妃娘娘您和奴婢往含冰殿走一趟。”
這話說得不客氣,錦如不由得不快。易水緩緩起身,心中已然有了計較,泠泠一笑,“有勞姑姑。”言罷率先帶了錦如一行甩了綺如離去。
自延英殿廊簷而望,卻見得齊齊兩排的宮人侍立兩側,易水見皇後如此大動幹戈,不由得好笑,兩排宮人見得易水,麵色收斂微微發怵。含冰殿並不算十分臨近,待展四傳了轎輦,登上轎輦,日光刺眼,索性閉了眼睛,“走吧。”
含冰殿所處之處綠蔭環繞,平白添了幾許陰涼。轎輦行至殿門前,已然有守門的內監利聲道,“延英殿賢妃娘娘到!”
一切如舊,仿若易水今日前來隻是為了探看如貴嬪胎像一般。進了大殿,皇帝皇後及數位嬪妃皆聚於此,易水見得路氏亦在側,目光不住的打量自己,心裏一繞便明了了幾分。
躬身行禮,向著帝後拜了下去,“臣妾延英殿易氏恭請皇上皇後安。”宸煜坐在如貴嬪的榻側,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帷帳低垂,易水看不見如貴嬪的神色,唯有偶爾聽得帷帳中刻意壓製的啜泣,心裏頭隻覺得煩悶,頭炸裂一般的疼痛,幾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