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幾生生 第二十一章 泣盡風前夜雨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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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相見,易水的心底也衍生出無盡的驚詫,慕容氏狠狠的抓著那木柵,指甲幾乎深深的刻進糟木裏去。隻狠狠道,“沒想到你還活著!”
易水震蕩的心神卻因著這一句安穩下來,不由得溢出一聲輕笑,“是麼,這句話本自該由本宮來說吧。”上前幾步,借著屋頂殘露下來的一點微光,微微凝眸,微微的展開一抹笑意,“若不是本宮親眼所見,也不會知曉你如今卑微得如同一隻螻蟻。”
慕容氏顯然是恨極了,身子向前猛力的傾著,易水卻隻是隔了一射之地靜立在一處,淡淡的噙著笑意,緩緩道,“慕容氏當年烜赫一時,而今父母族人盡數歿了,本宮很是驚訝你活得還這樣好,麗妃。”最後的兩個字易水說的格外的刻意,帶著輕淺的嘲諷。
慕容氏隻隔著柵欄,對易水怒目而視,厲聲道,“我隻恨我不能親手殺了你,賤人,你害得我一族不得善終,你不得好死!”
易水微微的搖一搖頭,發間的赤金鳳含牡丹輕輕搖擺在耳畔。易水的眼眸似有似無的掃過麗妃詭異可怖的麵龐,緩緩道,“本宮已然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是死在你的手裏。慕容氏一族囂張跋扈,居心叵測,即便沒有我,皇上也早晚會將慕容氏一族斬草除根。”這話說得極重,句句帶著慕容氏不可承受的傷痛,言猶未盡,她已然掩麵跪坐在了柵欄前。
易水看著她經過刻意修飾的麵龐,回憶著初見慕容麗妃時,她那樣的明豔嬌娜,婉轉不勝,忽然就品度出幾分女子的悲哀。心神動搖,沉了聲音道,“若不是你,我怎會被迫發往土布;若不是你,我父親又怎會死於非命。你隻道我害了你慕容一族,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是中了皇後的埋伏,才至於族人至親淪落衰亡如斯啊。”
慕容氏的肩膀微微的一顫,極快的抬起頭來,瞪圓了雙眼,蒼白的麵容上寫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易水淡淡的看著她翻覆不定的變換,心底無來由的生出一分疲憊,轉身的一刹那,麗妃卻忽然喊了出來,“皇後,都是皇後!”
易水的腳步一凝,唇邊綻放開一抹淒淩的笑容,“麗妃,事到如今,你便是百般指證也不會使當年含元殿的冤屈再加諸在旁人身上了。”易水停了一停,思及方才太後宮中的一番折辱,微微蹙眉,“更何況是那六宮之主,母儀天下。”
慕容氏狠狠的叩擊著柵欄,發出篤篤的悶響,神情越發的急切起來,“是皇後,都是皇後。是皇後許諾我除了你可保我慕容一族榮華富貴,是皇後,是皇後,皇後恨毒了你!”
易水的神思深深的被慕容氏淒厲而飛快的語句矍在一處,幾乎動亦不曾動。身後慕容氏已然笑出淚來,衝刷開覆蓋著的雪白,露出頹喪枯敗的神色。額頭貼在粗糙的木柵上,反複的念叨著,“是皇後,是皇後。”
易水如同溺水已久的人,豁然從慕容氏的話裏驚醒過來。皇後,是皇後。慕容氏猝然喊出的那一句,抽出了易水的心腸,由著一雙手揉捏搓碎,化為灰燼。默默立了一晌,翻轉身來看著慕容氏,身後的裙裾霍然掃過滿地塵埃,如同猛然綻開的綠葉,點綴著這人間地獄的灰暗。
“我的孩子,至始至終,也是皇後,是不是?”慕容氏頹廢的依偎在牆角,不知是冷還是恐懼,隻是渾身發抖,原本尖利的聲音也帶著顫音,緩緩道,“皇後恨毒了你,怎麼會讓你有自己的孩子。”易水緩緩的閉上眼睛,冷宮裏沉積了的混沌的氣息濃烈了腦海裏的沉痛。站在木柵前,目光掃過角落裏蜷縮的蕭氏,隻覺得腳下輕浮,恍然裏扶住了錦如,闔目半晌方道,“回宮,回宮。”
最後一句說的已是十分的無力,淹沒在慕容氏淒慘的笑聲裏,緩緩的踏出破爛的門檻,迤邐行出一丈遠,忽而抬頭看著庭院上方的一隅天空,那陰暗灰霾的顏色曾幾何時鍍染了易水純澈的目光。易水忽而覺得其實冷宮內外並無分別,說到底,不過是一群癡癲的女人,上演的一出出鬧劇而已。
冷宮裏慕容氏尖利的叫了一聲,含混的風雪聲裏,易水並未聽得分明,不由得側頭看向錦如,道,“她說什麼?”錦如垂手侍立在風雪裏,雪霰落在她的眉間有蒼老的衰白。易水伸手為她輕輕拭去,錦如才低低道,“慕容氏說,皇後,殺了皇後。”
易水的手停滯在半空中,腦中的精光一閃,“殺了皇後。”易水隻覺得天地間唯有那一聲尖利的穿透雲霄的慘叫和此時來路悠悠的恐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易水漸漸的冷笑起來,黃雀在後,自己便是哪舞在中央的螳螂,揮動著纖弱的四肢,可笑的為自己圈禁了牢籠。
張一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手點了一點,錦如已然明白了,躬身回話道,“奴婢遵命。”易水的目光定定的看著遠方極不明澈的一處,那是丹鳳樓,高高的屹立在大明宮的最高點,被將沉的夕陽染就了一片暗紅。砰的一聲巨響,易水嚇了一跳,猝然的望向天空,那遠遠的那一隅,慶賀般的,明亮的煙火猛然炸開,一瞬,唯有一瞬,用一世的灰暗,換來一時的絢爛輝煌。
易水看著被夕陽鍍染得血紅的天空,緊緊的交握住雙手,自己這一雙手上,恍然也沾染了西天雲彩的血跡一般。沉默的須臾。,展四已然回來複命,低低的跪在易水眼前,隻道了兩個字,“妥了。”易水似乎聽得耳畔有自西側的小屋裏傳來的嗚嗚咽咽絕望的哭喊,隻是嗚咽,今生今世,卻無論如何也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吸了一口涼氣,易水的眼眸緊緊的一閉,又迅速睜開,唇齒微啟,不帶一絲情感,“起駕。”
展四熟稔而尖銳的嗓音刻意壓低在這除夕的黃昏裏,“娘娘起駕!”轎輦中濕潤而溫暖的空氣,夾雜著沉水的幽香如縷,侵襲又警醒著易水此時幾分昏聵的神思,“殺了皇後。”麗妃的尖叫猶然響在耳畔,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