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片而落，薄弱冰涼，如霧非霧，呼嘯的北風哧溜而過，亂舞斜天。我縮了縮脖子，奔進湖邊的小亭。嗬著白氣放眼而望，天地相接，湖麵漣漪微泛，波光湛湛，岸上楊柳襯雪而立。枝椏上的雪因無法被樹枝承載，大部分從上跌落，“哧”的輕響，陷進柔軟沁骨的雪地。
    飄打進來的雪屑點點落在正從袖口伸出的素手上，一挨上溫熱的肌膚便緩緩而融，不一會掌心裏多了一層水漬。
    平日瓦藍的天空這回烏雲壓城，一片灰蒙之色，冷意從亭身四周浸沒身軀，忍不住顫抖了下。
    往日下雪，宮裏都熱鬧好一陣，那時一大群孩子去堆雪人，打雪仗，我和小羽也在其列。雖然急壞了不少奴才，受了長輩的訓，但依舊阻擋不了我們火熱的心。那雪如罐子裏的蜜糖一樣，處處連誘帶惑，冰冷卻擁有著童趣。高高在上的太子哥哥也會麵如施舍般，小心翼翼的用白玉般的手弄成團，向早已哄散一地的潑猴兒投去，眼梢透著掩不掉的歡愉，嘴裏還不住的嘲笑一聲：“這群魔鬼。”
    而現在，物是人非，隻有記憶還在。
    我按耐不住，於是衝進大雪紛落的銀色世界，在地下滾著雪球，“啪！”一直雪球砸入亭中，二少錦袍上雪色炸開，他靜靜地瞅了我會，忽而調皮一笑，衝進雪地裏，“咻”的一下，回敬了我一個雪球。尖笑嬉鬧一陣，躲開扔過來的雪球，見應付不過，急著從地上抓了一把雪，用力的投擲到對麵，一下在空中散開，雪塊四落。他一臉好笑，作勢瞄準我，準備再次砸向我時，一個身影微喘著氣，修長單瘦的手執上我凍得發紅的手，反身往亭內走去，二少的笑容凝在臉上。
    “下著雪呢，還在外麵站著，和個小孩一樣不知輕重。”
    “我樂意。。。。。。多久沒玩雪了。。。。。哎。。。。。”我掙紮，手上一緊，痛得我皺眉直呼：“哎喲喂。。。。。。疼，疼。。。。。。”
    他捧起我的手往上麵呼著熱氣，搓了搓，被凍得發麻的手又是一痛，我咬牙挺住。他麵無表情，隻是眸底柔意深似幽潭，怕一個不小心失足跌落，於是別開眼，安靜發愣間他輕聲道：“手凍成這樣了還玩雪，生凍瘡就難了。”
    心裏一暖，咧開一絲笑容，“真乖。”他臉一黑，手上痛意傳來，我齜牙咧嘴，怕是這手不是凍爛而是被他捏爛。
    “都說不要把我當小孩！”他不悅的瞪我，前一刻還是溫和乖巧，後一刻立馬風雲變色。我當他發孩子脾氣，於是哄到：“你不是，沒說你是，乖。。。。。。。”
    軒轅逸辰苦笑不得，甚是無奈，“你。。。。。。。”
    此時的他比我剛來的那會高了許多，身量未足卻年少挺拔。臉上一直少有血色，長年蒼白，加上單薄顯瘦的身板，不禁讓人疼惜。可我一直未曾對他大意過，就好比我從未忘記他有一身不露的輕功。
    雪停後，我們走在街道上，在一茶肆處歇腳，二少大歎盛世之下的民生，想與之暢談治世，軒轅逸辰起初沉默以對，不愛搭理人的樣，最後也一句兩句的搭著話。我點了幾盤糕點，悠哉吃著。
    “話說這大雲京城姑娘美，可又有幾人敵得過宮裏那幾個。。。。。。”後桌嘖嘴聲不時的傳入耳朵。
    “嘖嘖。。。。。。你不知道，北夜的清月郡主才是何等絕色，當年一舞傾天下。。。。。。”
    “那是，我北夜清月郡主光才貌雙全。。。。。。”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還不時傳來幾聲竊笑，這才發覺手裏的茶杯空了，於是又添上茶水，悶悶的喝著。
    後桌那二人的聲音又逐漸傳來，人不多略顯安靜的茶肆，這會子，安靜打破，耳語陣陣。
    於是他的名字不偏不倚的砸中我，心神俱顫，愣了好久都沒有緩過來。
    身子後靠，豎著耳朵，貪婪的撲捉那幾個敏感的字眼，“許世子。”許博羽。
    有多久沒聽到他的消息了？像是無底洞，投進的思念越多，內心的空缺就越大，偶爾午夜夢回，心硬生生的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揪著痛。
    “昨兒個還聽說北夜青帝賜婚於許家。。。。。。”
    “可知是誰家姑娘？”手上一陣刺痛傳來，才看清指甲已陷進肉裏，血從細小的傷口中滲出，彌漫著蒼白的腥膩。
    “轟！”有何物在腦中炸開，空氣一下子稀薄的讓我喘不過氣，手上一用力，又是刺痛傳身，心中添堵，沉重的發痛，眼裏熱意肆虐。
    “阿甄！你。。。。。。”二少驚呼，有些無措的看著淚眼模糊的我，大大一怔，才想起從袖口掏出手帕，往我臉上擦去。一隻手從中攔截，遲疑了會，然後徒手拭去我的淚水。
    軒轅逸辰靜看著我，似有千言萬語，到嘴邊終是化成疑問的語氣，“阿甄？”
    “沒事。。。。。。。”嘴上木訥的答著，腦裏思維卻已停止運轉，死死地卡住，隻有賜婚一事讓人痛不欲生，淚水泛著苦澀止不住的噴薄而出。
    賜婚。。。。。。
    “阿甄，此去一回，定會迎娶你。”
    “等我。。。。。”少年俊逸的輪廓在淚泊中隱約而現，泛著淡淡的憂傷，周遭淺紫的瓣羽打落眉際。我伸手而觸，才驚覺眼前那人不是他，而是眉頭緊蹙的十二弟。
    小羽，你可還記得我？那陳諾重如千金，壓得我無力承載。
    回宮後，我昏沉沉的倒頭大睡，晚膳也未用。期間景哥哥來過幾次，見我這般執拗的摸樣，到嘴邊的勸也隻得咽了回去。夢中我笑著笑著便痛苦失聲，猛然睜眼，才發現大夢一場，枕邊早已濕濡一片。
    “做噩夢了麼？”借著點月光，才看清床前那單薄的身影，他坐在床沿，低頭的刹那眸子反著月的清輝，似有水漬淹沒了他的瞳仁。
    “十二弟。。。。。。”我微詫，嗓子發澀，無語而望，心上有什麼在一點點的陷進最柔軟的內部，一觸便輕輕地痛。
    “你為誰流淚？”他涼涼的開口，臉隱在大片陰影之中，隻有那雙眼睛，順著從窗外而過的光亮，灼熱的目光讓我心慌不已。
    “沒、沒有。。。。。。隻是。。。。。隻是因為太悶，見你們都沒人搭理我，所以才。。。。。。”頰邊忽然一涼，跟著痛意傳來，我狠瞪湊過來的他，伸手摸了摸被掐的臉，死小子，居然敢。。。。。。“你真是天真，說白了就是蠢。”
    “軒轅逸辰！”我大叫，見他一臉冰冷，抬手欲複剛才的行為，於是急忙拉上被子，把臉埋進去。
    “他嗎？”
    “哪個他？”我繼續裝傻，眼眶卻忽然一熱，險些掉下眼淚。
    他猛然抽開我的被子，氣息紊亂，冷意直襲我身，怒火油然而生，“你幹什麼？！”我跳起，伸手奪被，他大力一扯，我摔向不大的他，被他緊緊箍住。我掙紮，他用力的越來越緊。
    “打小就做你們的跟屁蟲。。。。。。”他緊緊抱著我，吐出的氣息在冬天裏幻化成白色，消失在暗夜中，形成一道飄渺的水霧。“阿甄，阿甄。。。。。。。你的心意我怎會不明白？”他不悅的皺緊眉頭，嘴唇略嘟，“他，總是他，你的眼裏隻有他。”有清冷的晚風從紙窟窿那鑽進來，溜進我的衣領，澆熄了我心中的那盞苦等的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