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在榮福宮，聽左太妃一邊敲打木魚，同時口中念念有詞，訴起悠悠往事。從前，武帝喜歡駕一輛羊車巡幸。羊車身係一隻巨大的銅鈴鐺。每個晚上，總是聽見叮當聲會在後宮那些回廊巷陌間有節奏地一響一響，像一支歡快的舞曲。舞曲啞了，再聽見幾聲咩咩的羊叫。那樣的情況，一定是拉車的山羊們在某個嬪妃宮門口覓見了肥嫩又新鮮的綠草。綠草如茵，可以讓這些羊暫時駐足，飽飽地美餐一頓。武帝就樂了，遵循上天的旨意，那旨意引導他前去巡幸的女人，充滿了無限的空間和無窮想象。有一回啊，左太妃說自己耍了一個小聰明，在榮福宮門口撒了一層細細的鹽巴。羊喜歡吃鹽，就跟著那鹽巴的指引來到了榮福宮門口。武帝嬉笑，豎起大拇指，揚言左貴妃是聰明的女人，不簡單。後來，那天晚上武帝真就甘願留在了那曾經一度冷清末落的榮福宮。
    獻容被逗得咯咯直笑，喜歡聽人講述後宮中這樣傳奇又匪夷所思的故事，而偏偏那惠帝是個呆頭呆腦，沒有傳奇也沒有故事的男人。
    在弘訓宮，有天晚上，獻容在無意中等來了一個老太監的稟報，說惠帝即將大駕光臨，讓她抓緊時間沐浴更衣。
    他們第一次等得袒腹相見，裸陳相向。她在不情不願中，聞著這個四十歲男人的氣息。有那麼一瞬間，她茫然而疑惑，以為那種僅僅是類似鄉間雨後渾濁汙泥的氣息，她將永遠會覺得它們陌生，因為陌生而產生條件反射一樣的排斥。
    事畢，她自己都不自覺地淌下了一股清淚，身子側著睡，眼淚就沾濕了床頭的一對鴛鴦枕。惠帝笨手拙腳，意圖說點兒什麼安慰獻容，又不知該說點兒什麼好，才能擺脫這尷尬的氛圍。
    “我也知道自己愚癡，不像個皇帝，對不起，實在是讓你受委屈了。”
    “臣妾不敢。”
    羊皇後機警敏銳地回答，心裏卻不這樣想。沒有料到，這司馬衷對他自己還這麼了解，有自知之明，不以為自己像個皇帝。那累朝累代的帝王啊，理應在所有人麵前威風八麵，而眼前的惠帝，卻無法顯現出一點君臨天下，號令萬眾的優越氣質。
    有時我疑惑，這皇帝到底有什麼好當？惠帝頓了頓，木然地說，父皇駕崩時，曾經傳給我這個位子，因為幾個賢能的兄長早夭。我每天就過得提心吊膽，忐忑無安。你知道不知道，晉室有多少親王，在覬覦著這看似無上榮耀的皇位啊？有時，我想心一橫，既然他們想要，幹脆就讓他們來坐好了，反正我也不喜歡。做皇上得操好多好多心，得有大智慧，大謀慮。我就想當個簡簡單單的小老百姓，知足常樂，有一個喜歡的女人，一個就好。我在夢裏都會想到那種老婆孩子一家親的俗常快樂。可是，我又怕這樣做了以後，天下人會罵我，罵我是大晉朝王室的不肖子孫，我也無法給父皇的在天之靈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