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夜色剛剛褪去的黎明，我和麵具人合力將一個長相與我極其相似的女子下葬於城外郊區的一片林地的地下，我事先到這裏挖了一個深得可以把一個一米三的小學生垂直插入而不露出他腦袋瓜的坑，它的麵積大概像你客廳的橢圓形飯桌那麼大。把這個女子埋葬多少讓我有了靈魂出竅的錯覺，仿佛這件事是我以靈魂的身份為自己的肉體而做的，大概因為這件體力活讓我有些虛脫，所以我的大腦才胡思亂想的吧。整個過程麵具人都一言不發，他藏在麵具之後的臉是什麼樣的表情我不得而知，盡管看到他跪在土坑的邊緣用雙手捧起土，一點一點地拋向土坑裏的女子，我還是不敢肯定他會不會已經悄悄哭得像個迷了路找不到媽媽的小女孩，但他在心裏對此人的敬重可見一斑。
    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這個女子的來曆，但我相信她是和我命運緊密相關的人。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和麵具人一前一後走在林間的瀝青公路上，昨夜下了一陣小雨，樹葉濕漉漉的，散發著一股清香，不時有小鳥飛到公路上，但麵具人的腳步一稍微靠近它們便自覺飛走了。天空還是陰雲籠罩，加上樹木本來就生得鬱鬱蔥蔥，更有遮天蔽日的效果，走在這條路上，因為我們彼此之間沒有對話，所以大自然的聲音就聽得格外清晰，一旦人置身於這種環境時都有些忘我。
    我忍不住回想起在巷子那間小屋裏，他怎樣跟我說話，沒有居高臨下的氣勢，相反，我們相對坐在類似手術台的地方，他托著我的手慢條斯理地給我的傷口塗藥，一邊用比機器人有點感情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道出了很多我認為隻有劇情片才會有但確實在我身上發生的事，然而整個氣氛卻被他營造得頗有促膝長談的意味。
    “如果不是放進你杯子裏毒藥成分比例不夠精準，你的死就是無辜而且無足輕重的。”他說著話的時候，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我的傷口，一直在仔細地塗著。
    “但是為什麼我會成為你的目標呢？”我問，這句話本來應該充滿憤慨之情的，但在他的帶動下居然也被我說得像是談心一樣平靜。
    “隻是為了向某個人證明我對他很忠心，”他說，然後給我另一隻手上藥，“我深夜到美術館來，就是因為後來查看配方的時候發現出了問題。看到你還活著，我既感到驚訝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驚訝，在我聽來可一點沒有，也難以想象當時他會是怎樣的表情，他忽然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到我茫然的表情，他竟然解釋道：“驚訝不代表我被嚇到。當時我想過把你打暈然後再給你幾刀，但看到你，我忽然萌生了一個念頭，也許你可以幫助我。”
    “幫助你？”
    “對。”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我也悄悄地把手從他手中抽出，因為這樣實在過於曖昧，你怎麼可以和差點就殺死自己的人產生某種微妙的關係。
    我們都注意到了這細小動作的含義，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我們似乎又找回方才談話的氣氛，於是他接著說道：“我正要做的這件事，很可能讓我們兩個很快就沒命，但隻要做成功，你和我都可以得到彼此想要的東西。你，需要給妹妹治病的錢，我，需要複仇。”
    “所以你趁我昏迷的時候悄悄給我注射了這種毒藥？”我朝他伸出右臂向他展示還沒上藥的傷口。
    “現在有兩個選擇在你麵前，一個種是絕對死亡，另一種是可選擇生存。”
    “那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還要放我回家，我還以為我真的就像做了一場噩夢！”我失控地喊道。
    “我要讓你知道，你活下來是多麼重要，而不是默默忍受那些毒藥帶給你的痛苦，就這麼甘心被活活折磨死。”他說完便起身朝大門走去，當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又回頭冷冰冰地補充道：“記得把傷口都塗上藥，你可不要輕易自尋短見。”
    當我們走出這片林子的時候，太陽居然從烏雲裏冒了個透出來，白色的光芒夾雜在灰色的雲朵裏，給人的感覺不是陽光穿透烏雲，而是烏雲要遮蔽太陽。這時候，麵具人忽然轉身麵對我，像是有話要對我宣布。
    “豺和狼其實兩種動物，以後你就是豺，我就是狼。”他背對著天空站著，仿佛把那太陽和烏雲擋在了身後，我還是不太明白豺和狼的比喻，但我隱約琢磨到，這是一種生存中的合作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