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又一年春夏 正文卷三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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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天好冷。
大街好肅清。
季水墨和佳宜望著空無一人的清冷大街,輕微歎了一聲。
她們……終究是被趕出來了。
周老是什麼人?愛財如命的商人啊!當周老看見季水墨她兩在肆無忌憚地翻弄自己寶貝時,又怎麼能冷靜下來?季水墨出來的急,沒有帶上假傷疤,周老也看出她兩就是那夜凝心花園漫步的兩位女子,但是美人卻敵不過金銀財寶,試想想,有錢了,什麼樣子的美人沒有?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周老已經不能冷靜的思考係在季水墨父親身上的利益關係了,不等佳宜辯解,便把她們驅趕出府。
現在兩手空空,下一步怎麼辦?
回季府?
季水墨第一時間想到這個,但馬上就否決了。父親無情無義,她這“偷竊夫家財物”的“殘花敗柳”在季府的日子能好過麼?她雖是季府大小姐,但就算是大小姐,一個嫁了人卻被驅逐出府、玷汙了名聲的大小姐,再回到府裏也隻能處在尷尬的地位上,說不定會連累娘呢……
去找無塵?
怎麼找?自己連他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也不知他好不好,怎麼找?
去找淩霄?
雖然她了解淩霄的大體位置,但洛楓城靠近京城,自然離邊疆遠得很。迢迢千裏,一個什麼都不會、不能自食其力的廢物小姐,一個隻會幹點端茶遞水的輕活的婢女,又哪裏會有足夠的銀子?
“現在,我們要怎麼辦?”季水墨道。
佳宜咬咬牙,握住季水墨的手,就像方才季水墨握住她一樣,“小姐,會有辦法的。奴婢就不信天下之大,會沒有我們的藏身之處!”
明明知道佳宜也隻是安慰一下她,但季水墨還是輕輕嗯了一聲,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雖燦爛,卻苦澀。
蕭條又漫長的大路上,兩個手心連手心的瘦弱女子,漫無目的地走著,仿佛在迷茫的霧中行走,無邊無盡。
“慢著……哎……季水墨!佳宜!慢著哎!”從後麵跌跌撞撞匆匆而來的女子,手裏捧著一個包袱,像兩道修長卻落寞的背影上奔去,眼裏寫滿了焦急。
佳宜看著她的身姿挺熟悉,待眯著眼睛仔細看過,她張張嘴巴,不知所措。但她定定神,隨即又冷笑起來,無限陰涼。等那女子如同脫兔般跑來時,佳宜用譏諷地語氣說:“怎麼?見我們被趕出來了,你不應該歡呼雀躍麼?又裝什麼好人,來給我們送行?呸!不稀罕你的假惺惺!!”
春水一陣愕然,垂下頭嘴角嚅動道:“對……對不起,那天……那天我……我不是故意要騙走你的纓絡的……”
“哼!裝什麼呀?誰聽你的假裝懺悔?反正纓絡已經被你們拿走了,我們又被陷害出府了!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好人!但哪想到你這……”最後,佳宜竟泣不成聲。
“佳宜你別哭……我知道我錯了……靜秋姨娘讓我為你們準備了包袱和銀票……你……你們收著……”
季水墨看了一眼春水怯怯的摸樣,再瞅瞅她恭恭敬敬奉上的水藍色包袱,漠然推回去,拉過佳宜,道:“好意我收了,但我不相信靜秋姨娘會那麼好心無緣無故給我送包袱,說不定就是她在幕後安排的一切。春水,我們就是餓死街頭,也不會要的!”
她轉過身,默默吐了一口氣。
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有了一份果斷勁兒?
季水墨,或許你,開始成長,是對的吧?
春水卻執意把包袱推向季水墨。
季水墨拉著佳宜,突然就怒不可遏,衣袖一甩,把春水甩到在地。
“我們不需要!”
“不不是的!靜姨娘說……說這是她的懺悔……她謝謝你給她繡了那鴛鴦……她說她對不起你,她希望能幫到你……纓絡……纓絡也在包袱裏……”
季水墨麵色一凝,靜默半晌,把水藍包袱撿了起來。
風獵獵,衣袂飄,女子傾身玉入雪。
佳宜一聽,急忙從季水墨手裏接過包袱,一通亂翻,終於瞥見淡淡幽綠的纓絡珠子。她露出許些欣慰的笑顏,握住纓絡一言不發。手指越收越緊,青筋微微跳出,力道大的幾乎要把纓絡捏碎,佳宜忽然驚覺自己握的太緊,放鬆提住銀鏈。
季水墨看看她,從她手上解開鏈子,把纓絡塞進她的衣袖裏,輕言道:“收好吧,再不可大意了呀……”
這一回大意,已讓人有機可乘,鑄成了錯,失去了棲息的住所。
“我會的。”佳宜低下頭。
季水墨把頭轉向春水,“我……知道了,也沒有怪過靜姨娘……你且回去吧。”季水墨微微攥緊手指,道。
她有什麼理由去怨恨一位一樣可憐的女人?
影映孤身風不滅,燭照淒清雪無絕。
季水墨看著漸行漸遠的春水——那小小天地已經離她而去了。
明天,明天,可還有暖暖的太陽?
她的明天,她和佳宜的明天,要怎麼在險象環生的大千世界尋找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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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涼。
林無塵正在逗客棧籠子裏的鳥,一會兒拿樹葉在兩隻鳥麵前晃悠,一會兒把裝有淨水的小盤子朝籠子的塞,態度好不殷勤呦!但鳥兒卻專心幫對方梳理羽毛,隻是高傲地睥睨了他一眼,便若無其事的繼續理毛,理都不理某人!
林無塵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誘惑不成開始威逼,“臭鳥兒!喊哥哥好!快叫!快叫!”感情他一大早沒事兒幹,逼小鳥喊他哥哥……
“昨天的雪下得真離奇,半夜的把我凍醒嘍……”楊銳雙手抱臂,不停的上下搓,從樓梯上不緊不慢地走下來。
大早上的,天氣又那般涼爽,真不知道這兩人起那麼早做什麼!
客棧大廳清冷的很,連小二都沒出來,估計也沒睡醒。
下樓聲戛然而止,楊銳懶懶地靠在斜欄上,看著林無塵威逼利誘地擺弄小小鳥籠,目光灼灼地道:“鳥兒和你有仇麼?你還讓不讓人家小兩口兒親熱啦?”
不出口則已一張嘴必噴!
林無塵一個人囉嗦累了,剛喝一口涼茶,齊齊噴了。
他十分無語,他眼神哀怨地看向楊銳——說奇葩,這人永遠略勝他一籌!
“對哦,你剛剛嘀咕的啥?讓鳥兒叫你哥哥?哎呦喂,大清早的看著沒人,獸性大發了麼?‘哥哥——’,可得看清楚,有一隻是雄鳥兒……這話不能亂說呀。”楊銳咯咯地笑,一起來就能調侃人的感覺真好——比在自己府裏頭老被姐姐教育要有大家風範啥的爽多了。
林無塵青筋暴起,要不是麵子擺在那,他真想抄起鞋底朝楊銳扔過去——他跟鳥兒沒仇,這大仇人慵懶地倚在欄杆上哩。
“楊銳……我怎麼這麼命苦遇上你了……”林無塵扶額。
楊銳卻挑挑眉兒,不管他的“感慨”,細長的手指了指那籠子,正色道:“林橙子,你剛是想要這鳥兒說話麼?”
林橙子暫且無視楊銳起的綽號,見她眼神嚴肅,心裏雖奇怪,也不再嬉皮笑臉,說:“是啊,晨間無聊,逗逗鳥兒,有什麼不對麼?”林無塵凝眉,好像在思索,半響了半天啥都沒想起。
楊銳等他呆呆地轉過頭來,終於忍不住了,“林呆橙呀林呆橙,那不是鸚鵡也不是八哥,你就是叫它們喊你一千遍‘哥哥’‘好哥哥’,它們也說不出來啊!真夠傻的,連鵲兒都不知道,噗哈哈哈哈……”楊銳錘著斜欄麵,笑得直不起腰。
林無塵一怔,看看貌似在鄙視他的鳥兒,看看樂不可支的楊銳,再看看還在鄙視的鳥,再看看錘著欄杆梆梆響的楊銳……
某呆橙憤怒一擺手,落荒而逃……
早飯時間到了,水梅杳沉默地扒著嘴裏的飯,瞅瞅心情大好的楊銳,撇撇無比鬱悶的徒弟,想想不對勁,十分不對勁!
於是,她加快了扒飯速度……
林無塵哀怨的眼神水梅杳看不見——師傅你就知道吃!
楊銳卻無聲地笑——林呆橙你真糗真糗真糗……
“師傅,我們已經在這裏呆了好幾天了,什麼時候才動身啊?”林無塵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水梅杳筷子一頓,低眉思索了一番,神情淹沒在淡淡影子裏,不知什麼表情。但她繼而飛快抬起頭,取笑道:“師傅已經知道你需要亦如花提升自己的功力,但也不用那麼急吧?一個來月後才開花,那麼早去還不是要瞎逛?哎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你要是好好練功也不用這麼猴急了……”
她已經知道林無塵和莫天龍交手的事,也知道他急需亦如花救季水墨,但那花兒是那麼好摘的?多少慕名而去者,怎能視其無物?再者,亦如花高在懸崖端,若一個不小心,怕也死無葬身之地。
林無塵又被人堵得無話可說,悲劇呦!
“明天……就明天走吧!無塵你和惜月收拾收拾,哦,多從和信錢莊取些銀票,就拿我的金卡,我一會兒給你。”水梅杳道,“我下午……我下午去見見舊人……”
幾日徘徊不定,不願動身,就是在猶豫,見,不見?
舊人舊人,埋在過去的友人,是不是要彈開厚厚的灰塵,再見?
“哦,大概取多少銀兩?”林無塵問。
水梅杳沉思一下,“師傅我很會花錢,惜月也是女孩子……且起碼有半多月的行程。”
林無塵默默算計了會兒,又問:“那我的衣食住行也用您的錢?”
水梅杳立刻大怒:“臭小子你好意思問?!從小到大不都是我養活你們的?你既然提了,嘿嘿嘿……”林無塵總覺得不對勁——笑的那麼詭異呢,“那就當我借給你的,你遲早要還!”
林無塵沮喪——自己咋這麼嘴賤!
“師傅咱兩誰跟誰嘛……”
“親兄弟還明算賬嘞!你叫喚個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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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整條街都是熱鬧的。
繁華的街市裏,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斑駁繚亂的麵頰、熱情的小販、客氣的店房小二……有早晨為爭地攤位的爭吵、中頭孩童繞著糖葫蘆攤卻沒錢買而被人斥罵、夕陽下滿足收攤的嘮叨……
人不絕,聲不眠,街不靜。
是否有人相信始終會有一個地方,那裏幽靜渾濁黑暗積聚在一起,讓人不願前去?
水梅杳纖纖手指,停在一扇已經朽木門前。
她抿抿嘴,神情閃爍不定,指尖剛碰上門,便又縮回去。
欲推還休,三番如是。
門還是開了。
“誰?”
隨著犀利的聲音而來的是一道黑色的飛鏢影子。
水梅杳閃了閃眼神,竟然視其無物一般還笑了笑。她微微一偏頭,飛鏢打在她脖子左邊,鋒還正對著她的頸部,隻差一點點她就要和死神說你好了。
“真是的,這麼多年也不曉得換換招數。”她輕輕道。
隱約哪裏有活物身子僵了僵。
“……因為有人說那招她百試不爽,在下便想借鑒借鑒。”清朗的聲音飄渺不定,似乎有點顫抖,夾雜著激動。
“嗬嗬,閣下真沒創意,老是借鑒他人招數。”
一雙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水梅杳,水梅杳卻沒有回望,隻是輕輕拂過略帶灰塵的桌椅,無聲地笑了。一笑傾城,瞬間照亮了屋子,像蒙上的黑布刹那被誰割開,光明湧進。
水梅杳淡定又熟練地走到後門口,一推,她又一笑,瞬間屋子被照亮。
……
青衣男子俊朗的麵容暴露在陽光下,他眼睛眨都不眨。
“都沒變。”水梅杳望向姣姣玉郎,微笑道。
男子向她的方向挪了挪,沉靜卻隱藏著歡快:“都沒變,隻是在下已不複瀟灑。看,長皺紋了都!”他撒嬌似的指了指被頭發遮住的皺紋,希望她還會大笑著跑來捏自己的臉說裝呀你裝呀?
可是她沒有,她隻是摸摸她自己額上也被遮住的皺紋,歎息一樣地說:“人都會老的,終有一日會長皺紋,長白發。烏絲盡成雪,玉容化枯葉。都會老的,都會死的。”
男子把失望淹沒在眸中,轉移話題:“你已經十四年零兩個月二十一天沒有來這破屋子了……難道至今也不肯原諒我?”
水梅杳別過臉,“嗬嗬,虧你記得那麼清楚。你又沒有做錯什麼,何來原諒一說?我隻是不肯原諒我自己,你帶我走,是為我好,隻怪我還對他抱有期待,壞了你的計劃。”她停頓一會,“那麼多年前的恩恩怨怨早就消散在風雨中了,如今他執掌的天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何必思及過往呢?”
“他負了你。”男子道,“他醉倒在備雅尼思嘉的溫柔鄉那麼久,從而帶來了戰爭,受苦百姓;他的子嗣還在不斷增加,妃嬪數不勝數。他不是好皇帝,也不配擁有你。”
水梅杳垂下眼睫,漫不經心地拿起沒有水的茶壺,淡淡道:“夠了,別再提他。”
“莫子辰不愛你了,你為什麼不好好看看我?我一直在你的背後,等你累了,倦了,回頭好好看看啊。”柳無機眼神複雜卻又急切。
“無機,你的肩,是給你的妻子靠的。”水梅杳迅速打斷他翻滾在喉嚨裏的話語,“我好不容易來一回,連一壺茶都舍不得來招待我?一點紳士氣度都沒有,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氣呢!”
柳無機默不作聲地翻了翻茶壺,抱歉地笑了笑。
“小院一憩,請。”柳無機擺了擺手。
水梅杳也微微一擺手,“請。”
小院明顯比那破破爛爛終年不開業的店鋪要好多了。
小院連著一塊府邸,遠遠便能看見亭台樓閣在燦霞下徐徐生輝,質樸典雅。柳無機不喜盆景,院子裏栽種的都是柳樹。石桌石凳在碧柳涼陰之下,周圍打掃得幹幹淨淨,看著清爽安寧。
水梅杳輕輕坐下,手指按在石桌隱隱刻著的象棋盤,微微一捏,薄薄一層灰便粘在手上:“有一段時間沒下棋了?”
柳無機已經提來煮茶的小爐和茶具:“同自己博弈,終是無趣。沒有一高手陪同,實在無智可言。梅杳可有興趣同我一局?”說著把茶壺提到小爐上,點了火。
水梅杳看著他熟練的動作,笑言:“茶藝倒是越發精湛了?當初可是把小爐給打翻了呢。”
“咳,糗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柳無機的臉竟然泛起了可疑的潮紅。
憶及當初,閑來無事到她苑兒看她。眼見到水梅杳對著一本《茶道》看得津津有味,柳無機取笑道:“茶道枯燥,有何可看?倒不如早早投了本公子懷抱,那才有趣!”水梅杳瞥他一眼,腳下惡狠狠地踩下去,麵上還不動聲色地陪其笑道:“投你懷抱?那可得看你本事了。既說茶道枯燥,想必柳公子定是精通嘍?那好,若公子能煮出一壺好茶,小女便同你有趣一回,可好?”柳無機聽那微微停頓的“有趣一回”,不顧腳下踩得疼和莫子辰殺人的眼神,立刻眉飛色舞,喜上眉梢:“那是自然!朝政本公子尚能處理,煮茶這小事還能難倒我?”那神情,自負的很呐。一刻鍾後,這位自信滿滿的少爺灰頭土臉、垂頭喪氣、夾著尾巴地回到椅子上……良久,瞅著一片狼藉,一直沉默的莫子辰忽然大笑。水梅杳抬腳虛虛一踢,懶懶道:“無理之徒,鬧這一片狼藉,還膽敢調戲本姑娘?來啊,拉出去——”
回憶戛然而止,那裏有她,有他,有他。
往事休提,休提往事矣。
“就陪你下他一局,看著棋盤逐鹿,鹿死誰手?”水梅杳抬眼,笑。
晚風清涼,柳絮飄飛;小爐煮茶,香氣四溢;棋盤逐鹿,彼此不讓。
柳無機終於開口:“今日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水梅杳也不在含糊;“我曾收養了一個孩子,他姓林。”微微一笑,吃了柳無機一“炮”,“專心。”
“是麼,姓林啊。”柳無機道,眼神一閃。
“你妻木氏,近日可好?哦,我倒忘了,她已去多載了。”水梅杳撤回自己的“相”,用來保護“帥”,“可得防著有心之人點,或許‘相’並不想為‘帥’效力,卻被操縱者玩弄鼓掌中。無機,你還是放不下社稷,早該把朝中的人撤回去的。可對?”
柳無機抬頭看她,無聲一笑,“還是你慧眼。”說著打亂棋盤,“既然如此,倒不妨全盤顛覆。”
“茶開了。”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