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又一年春夏 正文卷三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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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季水墨腳步一頓,抬頭望向佳宜:“就是這樣?”
大雪雖然遮住了佳宜的麵貌,卻掩蓋不了她堅定的語氣:“是的,那條纓絡對奴婢而言……千金不換!”風勢陡然變烈,寒冷刺骨又狂嘯不止,雪片隨著風向人的臉上惡狠狠地刮去,竟像那冰雹一般砸得人生疼。
輕微的歎息被呼嘯的風埋沒,卻也無可奈何。
“怎麼不讓我知道呢?何苦一個人獨自默默支撐?”
佳宜身子一僵,繼而一笑。無言伴風冷花殘,心知其殤已自憐。
小姐,你可知道那些活潑,那些快樂都不過是奴婢辛苦編織的夢,一場送給你我的無憂無慮的夢。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一片殘花淒零的落寞之地,奴婢也不例外。那裏的形隻影單,奴婢卻不想與你共享。
我非聖人,兒時母親猝死,父親無情,早就成為奴婢心靈的創傷,無法釋懷,無從解脫。這隱隱作痛的心傷,早已經凝聚在一顆顆翠珠上,串聯成一條遍體鱗傷的纓絡。奴婢不想忘記,不能忘記,隻怕在你身邊安心久了,奴婢會把那些日子雲淡風輕地抹去,留在被遺忘的時間裏。
怎麼像你傾訴?
奴婢隻想慢慢體會,把歲月推移回去,如同品茶似的一點一點嚐盡。
但是母親臨死前咕嚕的一句話,也是奴婢珍惜這纓絡的最重要原因之一:“琳兒……這、這是母親最珍貴的首飾,你好好……收著……那裏麵另有玄機……等……等哪天你沒有能力存活下去……就……就……”沒有下半句,再也沒有了。
“小姐……”佳宜吸吸鼻子,“你,你永遠是奴婢最好最好的主子!”
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語,包含了多少無奈?恐怕佳宜也不曾想到,那樣的黯然傷神會刺痛季水墨的心,現在,未來?
“錯了呢,是妹妹!”季水墨喑啞。
嗬,永遠不會是姐妹的,傻孩子……
季水墨素手輕輕解下霞披,給佳宜戴上。她淡淡眼神幽深寧靜,卻止不住唏噓。
佳宜握住自己涼透了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小,小姐?”
“佳宜,你是我姐妹,一輩子都不會變的!時間和地位永遠也磨滅不了的,知道麼?所以……姐妹嘛……有福一起享,有難一起當!”
“走,我們一起去尋纓絡,怕什麼!”
季水墨笑了,仿若陽光下燦爛的菊花,清雅明媚。她挽起佳宜冰一般的手,小跑著離開,留下一路的繡鞋印子,深深淺淺,照應著茫茫天地。
大雪是不會為誰停住,為誰離去的,即使再深的印記也會被掩蓋住的,不是麼?
佳宜被季水墨牽引著,腳步也愈來愈堅定,臉上漸漸綻開的笑意,劃過疏影殘梅之間,竟像那一朵曇花,夢幻絢麗,卻終是轉瞬便逝,隻剩空空的夜空。
小姐,奴婢永遠追隨你,絕不背叛!佳宜默默發誓。
佳宜呀佳宜,你終是太過年少了。這世事無常,如此重的誓言,怎堪歲月荏苒?
怕隻怕,待回首之時,你卻笑年少無知,笑昔日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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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秋輕擁香衾,映著桌邊的暖爐散著的絲絲溫熱。她理下青絲,拿起銀梳輕輕梳理發絲。神情冷淡又清閑,就如同每一個平常的夜晚,一切顯得那般若無其事。
風兒無孔不入地闖進暖爐紅燭的房間裏,吹得燭芯隨風搖曳,卷走了溫馨的環境,隻剩一屋子的淒清令主人黯然傷感。既已空留淒清,風兒本應知足,何故又吹落桌上的繡花絲絹,徒添多情?
靜秋有意無意地看看無故打開了的雕窗,麵無表情地吩咐下人道:“來人,把窗子關上!”
侍女急忙應了,進來關上雕窗,將漫天的雪花拒之門外,而屋子裏,卻依舊那般淒清得讓人難以接受。
靜秋卻突然有些懊惱,惡狠狠地把銀梳擱下。銀梳發出“啪嘰”的一聲脆響,也驚得侍女連忙跪在冰涼的地上。靜秋冷冷看一眼侍女,睥睨的摸樣實在是嚇人。
“還不退下?!”
“是,奴婢告退……侍女急忙落荒而逃的離開,偌大的房間更顯得失去了人情味。
靜秋忽然頹廢地向椅子上用力靠去,頓感厭倦之意如春水不絕地湧出來。
為的什麼?
靜秋裹了裹香衾,看向自己白皙的素手,發呆了許久。空洞的目光投射在梨花木的桌子上,仿佛要它看穿似的。她又幾近神經質的厭惡起那雙如雪潔白的纖纖柔荑,粗暴地拉下架子上的棉布,拚命的擦,直到擦出幾道觸目驚心的紅印。
她痛恨起了自己。
為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地位,直接間接地趕走了多少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們若是知道了這真情,是否會對她流露出怨恨的神色?
想來,她的內心是愧疚的,隻是在這種孤單的夜晚裏以這種自暴自棄的方式釋放那種愧疚。
可是……卻無濟於事,挽救不了任何東西。
不幸耶?
冷閣餘繞自悔意,隻換憔悴顏。
靜秋這才瞥見吹落在地的絲絹,輕咦一聲,起身蓮步向絲絹走去。
金絲邊,蠶絲麵,輕輕拂過絲絹,就像拂過秋水一般的微涼。上好的絲絹捧在手裏,輕薄柔軟,恰好撞入心扉的享受。
靜秋想了想,自己並沒有這種料子的絲絹呀。
輕皺眉間,便聽見小婢在一旁提醒:“姨娘,這是少夫人送來給您用的。反麵還繡了鴛鴦,可逼真呢!”
靜秋點了一下頭,向小婢揮揮手,又霍然回頭,冷冷道:“誰讓你進來的?”
“奴婢……來填點茶水……”
“……”靜秋對小婢的魯莽十分不滿,挑挑眉,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小婢知道自己有錯,無聲退下了。
遠遠就聽見侍女嗬斥小婢,小婢低聲哭泣的聲音。
靜秋無心去理,卻把目光定格在刺繡上。
戲水鴛鴦頻頻望,含情脈脈兩相依。繡工雖拙,卻也融入了感情。然而那多像一種幻想?男尊女卑的現實裏,有多少這樣含情脈脈的美眸轉化為淒婉?水天一色,湖畔嬉鬧,迎著柳絮紛紛,捏著嬌花淡淡,與那人頻頻輕笑,仿佛一切都埋在鴛鴦裏。
靜秋怔怔無言,誰沒有夢中情人?又有幾人能嫁得如意郎君?
“掌燈,卻被風暗剪,幽幽燭火,獨照鴛鴦水。幾何回首一望,雙雙換幾對?”
靜秋呀靜秋,如此寂寞,怎般消瘦?
“季水墨……等過了花樣年華,等飽經世事蒼涼,你還能繡出這種無憂單純的鴛鴦麼?怕隻得一句水墨風姿真可憐矣!”靜秋笑笑,無意地握緊了絲絹。
她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忽然一驚,手鬆時絲絹悠悠滑落,宛如譏笑,又像感歎,莫名地交織在一起。怎麼了?自己剛還計算著時間趕走季水墨及其侍婢,這又怎麼念叨起、感慨起這孩子了?可是,季水墨究竟何錯之有?靜秋垂下眼睫,笑容像丹青裏的清墨,淹沒在焦墨濃墨之後。
——隻是錯在戴了假傷疤,隻是錯在取下傷疤那清麗的嬌容被老爺看見。
不過是自己,為了地位要害這麼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
當一個女人心軟了的時候,特別是精明的女人心軟時,她們總會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是的,靜秋突然後悔了!
此刻,正二更亥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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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爺氣急敗壞地指著地上已經覆蓋了薄薄一層雪的周詩煙,漲紅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看那樣子也知道周詩煙剛從胭脂粉裏出來,不勝酒力倒在了花園。
“那些個身強體壯的小廝呢?誰把少爺打成這樣?”周老爺怒吼——他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就算怎麼放縱他都能視若無睹,卻見不得兒子受一點欺負。哎,溺愛如斯,難怪兒子不成器。
家仆們或是低眉順眼,或是頻頻私語,或是無聊發呆,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回話。沒看見老爺今兒火大著麼?又不是不想在府裏混了!
家仆們各自對視一眼,都靜默了。
——往刀口上撞?請便請便。
寧馨花園是去往珠寶庫的必經之路,周老爺是在去往珠寶庫的路上遇見周詩煙的。剛剛見到周少爺時,隻見他頭頂數包,肥豬臉越發紅腫,肥肉腫包共一色,青塊與雪花齊飛……那叫一個淒慘!讓人隻直接想到那小白菜的淒涼故事。橫屍,哦不,睡著了的周少爺一動不動,也就像個屍體。周老差點沒認出來,等確定那是少爺以及少爺還活著之後,就火冒三丈了!
見沒人敢哼聲,周老爺也沒心情追究,悻悻拂袖,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把少爺送回房裏,難道真想他凍死啊你們?”
眾人舒了一口氣,手忙腳亂地把少爺弄回房間。
“三子,你去給我查,看誰那麼大膽敢打少爺!這逆子!指不定是哪個為下賤妓子又大打出手!”
“是,老爺。”三子低低答了句,心裏卻暗叫頭疼,這少爺要是在外麵惹禍,隻是普通人也沒什麼,但對方要是官宦子弟可教自己如何是好?
顯然他們都想遠了,不過周少爺的惹禍經曆實在不少……
周老爺漸漸平息下來,卻加快了腳步。
靜秋得到這消息時心裏竟咯嘣一下,難道真是那包藥粉的作用,老爺連去周詩煙屋裏坐坐看看的耐心都沒有麼?本以為周詩煙可以拖住老爺一點時間,以便自己取消計劃,但是他卻一步步按照她的計劃走下去。
——仿佛連贖罪的機會都被抹去了。
靜秋無力地軟軟在椅子上。
然而她又強打精神,修的一聲站起來,厲聲言道——
“快,春可!去通知春水,不要放季水墨一行進珠寶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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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水墨站在珠寶庫門前,定住,抬頭。
佳宜看看左右,空無一人。樹影婆娑,薄雪被樹搖落,簌簌地聲音在寂靜中分外詭異。
“小姐,要不要掌燈?”
“還是不要了吧,有亮光更容易被發現。”
“嗯。已經到了亥刻,怎麼還沒有人來……”佳宜嘀咕。
季水墨笑笑,心想那些人自然不會現身。忽然,季水墨好像看見一點黑色的東西在雪地裏,十分養眼。她輕輕地走過去,蹲下去拾。
那是一張小字條。
“很好,你們來了。”
季水墨正疑惑春可明明隻要佳宜來,卻為何說“你們”?想著想著,似乎恍然大悟,偏偏一陣陣寒氣從腳底直竄脊梁。難道有人早就預料到她會跟來?那這小小商家宅子,誰會有那般心機?早就應該知道這不隻是下人之間嫉妒所為。她素來不與人爭搶,周詩煙的妾們也不把她放在眼裏,她如此委曲求全,會是誰呢?而引她們來到這裏卻不歸還纓絡,又何心思?
有一個念頭從她腦袋裏一閃而過,偏偏又什麼也回憶不起來。
這時佳宜也撿到了一張紙條。
——“纓絡就在珠寶庫裏。”
主仆兩對視一眼,開始尋找雪地裏泛黑的小點。
——“鑰匙在第二棵樹下小洞裏。”
——“珠寶庫三號珠寶箱裏。”
——“祝你們順利拿到纓絡,嗬嗬。”
她們麵麵相覷後,便毫不猶豫去找鑰匙了。是,不隻是拿回纓絡那麼簡單,她們不傻,自然能察覺到。佳宜看看季水墨堅決的背影,咬咬牙,終是沒說什麼。
“三號珠寶箱。”佳宜拉住季水墨,朝雜亂的箱子中間指了指。
她們處在一間幽暗的屋子裏,四麵燈已經被點亮了,但偌大的房間裏還是很暗。三號珠寶箱不是指順數第三個箱子,而是標有三號的箱子,這樣光線不足,箱子又雜亂無章的放在一起,找起來自然費事些。
季水墨點點頭,也不管變髒了的衣裳,一律袖子,與佳宜一起把箱子從最低端拉出來。而拉出來的同時,那麼多箱子“轟”一聲全塌下來了。季水墨趕忙一躲,還好箱子沒砸到她,卻把珠寶帶了出來。恰好三號箱也沒有上鎖,季水墨翻身刹那,佳宜也不得不跟著換手,這身子一傾,三號箱裏的珠寶也混進了眾多珠寶裏。
季水墨怔怔無言,臉色很不好看,佳宜也想到什麼,定定神,道:“小姐,別想那麼多了,還是趕快休息一下,奴婢來找吧。”
“沒事的。兩個人找起來終是比一人要快得多,對吧?”
珠寶、金銀、首飾混在一起,幽幽火光中,那些價值不菲的東西閃閃發光,其中翠色的玉珠不在少數。看看那些珠子,佳宜挑挑眉毛,在這堆玩意裏找一條纓絡就好像海底撈針一般艱難。三號箱放在最低端絕對不是巧合,二更亥時已過,卻沒有人到這,而把鑰匙給她們要她們自己翻找,這怎麼思索,都有一點陷害的味道。
季水墨蹲在散落的珠寶裏一通翻找,想了想,開始將翠色的珠子、首飾撿到一邊。漸漸地,她頭上冒出點點汗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佳宜抬頭看見小姐頭上的汗珠,擦擦手,將一塊方帕遞了過去。
季水墨接了,朝佳宜笑笑,剛準備擦汗卻見佳宜撲哧一笑。
“小姐,要是別人看見你,不知道還以為你來偷財物的呢!”佳宜哈哈地笑。
季水墨瞅瞅自己灰頭土臉的衣裳,佯裝生氣:“我看你也好不到那裏去!”
主仆兩嘻嘻哈哈的互相取笑,然而忽然兩人都安靜了下來。
一瞬間的寂靜,有點詭異,有點難以接受。
不知哪裏刮來一陣風,寒氣逼人。
或許往往……感覺是不會錯的……
季水墨又一次笑了,卻不是情不自禁的笑,擠出來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佳宜,我們……似乎被陷害了……”
“……來不及了。”
珠寶庫的大門,轟的一聲打開了。
外麵站著愕然的周老和家仆,裏麵蹲著手裏還咬牙的季水墨一行。
是了,靜秋原本等的,就是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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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姐……春水姐,姨娘讓我轉告你……”春可步履生風。
“春可,那麼急做什麼,我帶了水壺,你喝點水。”春水取下水壺,準備遞給春可。
而春可忽然看見遠處站在珠寶庫前麵隱隱發怒的周老爺,不禁瞪大眼睛,半晌悻悻道:“還是遲了……”她捏緊衣角,葛布裙子被她揉的不成樣子——一會要她怎麼像姨娘回複?
春水卻一頭霧水,不解地問:“怎麼了?沒有遲呀,老爺剛進去。哎,少夫人恐怕要被趕出府了。”她惋惜地搖搖頭,還是把水壺往春可那裏推。
春可卻一把推開水壺,水撒了一地,融化了那一塊的雪,“姨娘剛剛又改變主意了,她說不要放季水墨和佳宜進去,可是……可是……來不及了……”春可眼圈一紅,懊惱地直跺腳。
春水也愣住了。
終是遲了一步,終是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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