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他去接見外邦使臣，我閑來無事，便由宮娥簇擁著熟悉這偌大皇宮。
    來到故人橋時，看到迎麵走過來的白衣男子。
    衣袂翩翩，雙頰如玉，黑發如墨，麵帶淺笑。
    若說世人提起丞相無人不麵露畏懼之色。那世人提起韓晉宇便是無人不露出敬佩之色。
    不僅僅隻因為他的父親韓靖忠肝義膽，與邊疆殺敵，保家衛國。更是因為他本身的光芒。
    雖說自幼便蒙聖恩，得到侯爺的名號，與太子同進同出，卻並非紈絝子弟般不羈。反倒是謙和有禮，溫潤如玉。他隻年長太子四歲，卻早已通曉天文地理，熟知治國之道，並且熟讀兵法，有過目不忘之才。舞文弄墨也是其所長，能得他一幅墨寶，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土豪富商都覺得榮耀。更為難得的是他武藝卓絕。戎族曾派高手前來挑釁，朝中武官都敗在那彪悍的大漢手下，而韓晉宇卻在三招之內製住了那大漢，讓戎族使者敗興而歸，挫了一把銳氣。三年前，他請命去治理江南水患，與將士同吃同住，不過數月，竟治理好了肆虐百姓數年的水患，更是讓他在民間名聲大噪。還有前年……
    韓晉宇的功績幾乎可以與他在外抗敵的父親相齊，並且他年方二十，實在讓世人津津樂道。
    而眼前這無數光環包圍著的人，卻……
    我不自覺地握緊雙拳以抑住微微顫抖的身形。
    “侯爺，不知可有時間與本宮談一談。”我盡量淡然的開口。
    “不知皇後有何事。”他微微一笑欠身行禮。
    屏退身旁之人，我與他並肩立在橋上。此時正值初夏，湖中菡萏早已露出紅蕊，微風吹拂下，好不可愛。
    “侯爺為何要讓皇上娶本宮。”我袖中的拳又緊了緊。
    “皇後娘娘果然聰明過人。但不知您可曾記得，六年前，我們曾有過一麵之緣。”他依舊笑，好似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表情一般。
    我錯愕的抬頭看他，試圖從他眼中看出一絲端倪。“侯爺記得？”
    他微微頷首，“皇後一位，必定要慎重選擇，切不可選一個可能會加害於皇上的人。而那時，我便知道你不會害他。”他頓了頓，“因為您愛他。”
    我頓覺眼眶一熱，自嘲的輕笑一聲。“原來侯爺早就知道了。”
    他退後兩步，彎腰朝我一拜。“皇後娘娘，韓晉宇自知欠您的，怕是一輩子都還不清。您要恨要怨，要打要罰，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隻求您不要怨恨皇上。”語畢，久久不起身。
    “侯爺心中，皇上是何地位？”我驀然開口。
    他身形一僵，“以娘娘的才智，怕是早已知道，又何必再問。”
    我轉身，河風吹的眼睛生疼。伸手一觸，雙頰已濕。
    “起來罷。”
    “皇後娘娘。”他於身後叫住我，語氣間滿是猶疑和不確定。
    “若侯爺所愛之人負了侯爺，侯爺可會恨他。”
    “不會。”
    “本宮也不會。”
    ……
    “謝皇後。”
    回到寢宮，已是夕陽西下。
    “皇上口諭，今日政務繁忙不能相陪。皇後請自行用膳便是。”
    我揮退了前來傳話的小太監，靜靜坐在床沿。
    良久，起身。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後花園。
    六年前，便是在此處情動，如今卻是物是人非。
    “政務繁忙啊……”我望著涼亭之內舉杯暢飲的二人，心生荒涼。
    “今日蠻夷使臣前來，說要求和，條件是割讓土地。晉宇可知是何處？”
    韓晉宇微微思索，“可是嶺鎮？”
    “正是。”他展眉一笑，“晉宇果然聰明。”
    我頓時一驚，嶺鎮乃是南方邊陲的小鎮，鎮雖小，卻控製著所有南方小國與我國的商貿流通。小鎮四麵環山，更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如今韓靖大將軍正與戎族交戰，蠻夷之所以不敢貿然出兵，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小鎮極難攻破。縱使攻破了，傷亡也必然慘重。若是答應割地，蠻夷必會北上攻城略地，到時腹背受敵，怕是江山不保，生靈塗炭。可天下百姓又怎懂的了其中利害，所以若是不割，便會落得皇上棄百姓安危於不顧的說法，導致民怨沸騰，新皇剛登基，根基不穩，必會讓朝中奸佞，借此打壓。好狠的計策。
    “丞相之意是何？”韓晉宇淺抿一口酒，不疾不徐的問道。
    “那老狐狸，現在定是在等著看好戲呢，若我一步走錯，他也正好借此將我趕下皇位。到時候，怕是你父親和李尚書再怎麼極力保我也沒用。”他輕搖手中玉杯，笑得深不可測。“他們以為我不知道，蠻夷此時正值內亂，又怎會有閑暇來犯。而照我的性子，必然是不會妥協的，這一切，不過是丞相逼我退位的法子罷了。”
    “現在皇上有閑情逸致和我一起飲酒，怕是早有對策吧。”韓晉宇望向他，眼神溫柔。
    他不可置否回望他。夜色中的兩人似是定格成了一幅絕美的畫。
    “知我者，晉宇也。”相視一笑，舉杯對月，一飲而盡。
    我正愣怔著，他清冷的聲音便傳來，“皇後，可以出來了罷。”
    我連忙想叩下行禮，卻被他扶起。“皇後不必太過拘禮，方才的話，想必全都聽到了吧。不過這一計，也需皇後相助才行。”我對上他漆黑的瞳仁，深吸一口氣、
    “臣妾之前就說過，與皇上共同進退，隻要能做到的，定然助皇上一臂之力。”
    他身後的韓晉宇靜靜佇立，黑發半遮住麵頰，看不清表情。
    卻……美得動人心魄。
    離開後花園，已是天空破曉。
    我所受的衝擊卻久久不能平靜。
    昨日一夜，我才知他的智慧謀略不輸韓晉宇，析天下大勢，一針見血，精準明了。
    雖然身在這禁宮之內，卻能耳聽八方，察覺出局勢細微的變化。
    若非生在這破落飄搖的國家，他定是可以一統天下的梟雄。而現在，他那可以救蒼生於水火的聰明才智卻要用來才防身邊之小人，好不諷刺。我也隻好感歎一句，生不逢時。
    若說，昨夜之前，我還對他所愛之人是韓晉宇而心有不甘的話，如今卻再無話可說。
    高處不勝寒，自幼在這皇宮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中成長的他，心早已被他放到了至高處。
    他在笑，不到表他真的開心。他皺眉，不代表真的憂心。
    能接近他真心的，唯有韓晉宇一人。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們便知彼此心中所想。
    我又，怎麼贏得了他。
    沉沉睡去，夢中又見他舒眉時那一笑，卻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