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鋪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清冷寂靜。
    我赤腳輕輕走下床，怕驚擾了身旁之人。
    來到窗前，便看到種滿奇花異草的華麗庭院，在月光沐浴下，每一朵花都嬌豔欲滴。
    回過頭看著榻上熟睡著的男子，就算在夢中，也是皺著眉頭，讓人忍不住想去用手撫平。月光灑在他臉上，一陣微風吹過，睫毛輕顫，嘴中喃喃自語。
    這個清俊的少年，就是當今的天子。
    天子啊……我不禁苦笑。先皇荒淫無度，大好江山幾乎盡毀。到他手上時，早已經是國將不國。
    現如今朝中結黨營私者甚多，丞相一手遮天，他毫無實權。
    北方戎族虎視眈眈，南方蠻夷也大軍壓近。
    更有通敵賣國者逍遙法外。
    天子……不過是個傀儡罷了。連我這個婦人都知道。
    若他是個毫無建樹，一味貪圖享樂的傀儡，或許會好很多。
    可惜，他有心救國，卻無力回天。
    一身抱負，宏圖偉略，在這破落飄搖的國家之中，在這亂世之間，竟無用武之地。
    歎息融化在空氣中……
    記得初見他那日，春光明媚，我苦苦央求父親良久，才得以進宮。父親被先皇召進殿內商量新一輪選秀之事，我則在後花園內等他。就在我驚豔於園中絢麗鬥豔的百花時，不遠處傳來了爭執聲。我抬眼一看，這才發現涼亭內有人。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紫衣少年和一位稍稍年長的白衣少年。紫衣少年長得清秀可人，膚色雪白，朱唇輕抿，不過蹙著眉，似乎在生氣。而白衣少年溫潤如玉，周身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氣息，此時正輕笑著安撫紫衣少年。
    “好啦，好啦。不要讓別人看了笑話。”白衣少年拍拍紫衣少年的頭，衝我微微一笑。
    紫衣少年一臉詫異的側過頭，“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他望向我，目光犀利，英氣逼人。
    我雙手絞著衣角，頓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自幼熟知的禮儀全都忘了，腦海空白一片。正當我尷尬之時，父親匆匆趕來，看到兩個少年後連忙行禮。“老臣見過太子殿下和侯爺。”說罷拉著我就要下跪。
    “免禮免禮。原來是李大人的女兒。”紫衣少年眉頭舒展開來，微微一笑卻燦若星辰，令百花失色。我心中悸動，雙頰緋紅。
    定下心神來仔細一想，紫色乃是皇家的代表，穿紫衣的少年必定是當朝太子蕭雲琛，而白衣的，必定就是自幼陪在太子身旁的韓晉宇小侯爺了。韓家乃開國功臣，而韓晉宇的父親韓靖也為當朝大將，連年戰亂不斷，韓靖幾乎常年駐守邊疆，皇上感念他的功績，除了封韓靖的獨子韓晉宇為侯爺外還讓韓晉宇住在皇宮之內，與太子形影不離。
    不知道是如何出的宮以及父親在我耳邊嘮叨的許多，腦海中隻有他舒眉時的粲然一笑。
    此生不知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就是如此吧。
    再見他時，已過六個寒暑。
    先皇縱欲過度，壯年早逝，留下破敗河山交付給他。
    新皇登基後，立即立後。
    大婚那天，我於朝堂之上再見到他。
    文武百官皆在他腳下，他端坐在龍椅之上，孱弱的身軀卻顯得孤寂淒涼。世間誰人不知，宰相權傾朝野，這未及弱冠的少年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朝堂之下，能有幾人是真心待他。
    六年未見，他的容顏越發清俊，眉宇間的英氣稍稍斂去，多了份波瀾不驚的深不可測。龍袍加身，隱隱透出身為君王的霸氣。
    我心中默默歎，哪裏像個十六歲的少年，在這皇宮終日勾心鬥角，怕是很累吧。
    為我戴上後冠，他執我手，輕輕喚我，“皇後。”眼神溫柔。我心中一暖，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轉過頭，定定的看向一處，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韓晉宇。
    依舊是一身白衣，和滿朝華服貴胄格格不入。歲月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一般，他朝我淡淡一笑，我仿佛又回到初見的那個春日。
    我看著身側的人眼中的淒然，心中陡然一驚，之後痛楚便蔓延開來。
    是這樣啊……我苦笑。
    洞房之夜，他坐在桌前飲酒，我在一旁為他斟酒。
    誰都沒有說話，我倒一杯，他便飲一杯。
    酒過三巡，他雙頰微微泛紅。
    “皇後，知道朕為何要選你當這皇後嗎？”他忽然開口問我，可眼睛卻望著窗外，沒有焦點。
    “臣妾不知。”我放下酒壺，看著這我思念了六年的男子。
    世人皆知天子受製於丞相，幾乎處處任由丞相擺布。可惟獨選後一事，卻逆了丞相之意。民間相傳，天子甚至被軟禁數日依舊不肯妥協，指名要娶尚書李鼇之女李嫣。
    “天下都道，李鼇之女，天資聰穎，驚才豔豔，乃是天下第一才女。若我要振國興邦，必定要找個能助我之人。再者，尚書李鼇不屬宰相等烏合之眾，懂得潔身自好。這朝堂之上，除了晉宇，我便最信他。”他抬手飲盡杯中之酒，“況且，若是這種事，我都做不了主，這皇位不坐也罷。”說完，他將手邊的筷子擲向窗外，窗外響起一聲慘叫。
    我忙推開窗，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已被筷子貫穿喉嚨，一命嗚呼。
    “皇後受驚了，這便是朕身為一國之君日常的生活。處處都是耳目，步步都會不小心送了命。說每句話，做每件事，都會有人看著，連洞房之夜都有人聽牆根。怕是皇後日後也得過這樣的日子，還望能早日習慣才是。”言語間滿是自嘲。他勾起嘴角笑，紅燭映照著他清瘦的麵容，莫名地顯得落寞。
    “臣妾會一直呆在皇上身邊，助皇上治理天下。”我回答他，語氣堅決篤定。他又飲一杯，似是未曾聽到我的話。“皇上大可不信，此次進宮除了父親想讓我助皇上外，臣妾自己，也早已決定與皇上同進退。”他手中玉杯一顫。
    “這是為何？”
    “皇上怕是早已不記得了，六年前，臣妾有幸見過您一麵。”看著他茫然地皺眉，我隻覺滿嘴苦澀，果然是不記得了麼。
    “這樣啊……”他喟然長歎。“可朕怕是要負了你一片癡情了。”一聲抱歉，輕且淺。
    “皇上心中，早已有心愛之人了罷。”我再為他斟上一杯，垂下眼，輕輕問他。
    他沉默良久。
    “有。”
    “這人可是小侯爺。”
    死寂一般的沉默蔓延開來，滿屋的血色綾羅綢緞仿佛在嘲笑我，紅燭在風中張牙舞爪似要將我吞噬。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頭大笑。“都說李嫣冰雪聰明，善解人意。今日看來，所言非虛呀。”
    聽他親口承認，我竟覺壓抑的胸口忽然一鬆，再者便覺心如死灰。
    果然是這樣麼……
    哪裏是因為什麼冰雪聰明，善解人意。一個女子，若愛上一個男子，對於他所愛之物，任誰都會變得敏銳吧。更何況朝堂之上，他望向韓晉宇的眼神，早已說明了一切。那與我望向他的眼神又何其相似。
    那夜他背對我，合服而眠。
    我看著紅燭淚滴盡，殿內陷入一片黑暗。
    我的淚沒入鬢發中，再也尋不見。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時無關風與月。
    蕭雲琛，他縱然是我此生之劫，我也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