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業業前緣終空誤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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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茹夫人是府裏唯一的妾室,嫁與定國親王近二十年,無出。
    此時的她烏發上挽著一枚素雅的牙簪,懷裏擁著一個套著錦袋的手爐,與我新年時見到的無異,麵帶和煦的笑容,身子仿若畏寒,總要懷擁手爐。本以為是最平常的請安問好,而今天她卻問我,王爺畫的美人像可好。
    我詫異的抬頭,卻撞上她那滿是笑意的眼,“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就……”我支吾著。
    “你父王怎會怪你,隻可惜他最愛的字卷皺了,”茹夫人又轉頭對今兮和身後的婢女道:“都下去吧。”
    待婢子們都退了,她才嚴肅了臉,“王爺早就想和你說了,煙兒你現在已經看到畫了,那你可知,那畫上的人是你娘。”
    “定國王妃?”我再次搜索君茗煙的記憶,確實是沒有王妃的。
    “是的,那是你娘……生你時難產,去了。”
    我大驚,定國王妃竟是這樣仙逝的,“為什麼從未有人對我提起過?”
    “王爺不許,”茹夫人頓了頓,仿若已調整好了自己早已翻滾的心緒後才又開口說道:“煙兒,可願聽聽你爹娘的故事,那故事裏也有我……”
    夢若琉璃,年華未央,悄然花落,紅袖染香,故事如水墨畫般徐徐展開,茹夫人的目光停留在一簇簇明豔的的桃花上,仿若時光停滯在二十年多前,至今未曾改變。她隻是她,一個頭挽雙髻稍會武功的小丫頭,仗著兄長壯武將軍護駕有功,就成天跟在二皇子身邊,少年不知愁滋味。是呀,多少年了,一晃神間當年自詡武功天下第一的二皇子成了當今身份顯赫的定國親王。
    二皇子自請南征南蠻,先皇遂派壯武將軍隨行,她要去,可兄長不需,她便在一個月後偷偷前往,以尋兄長之名去尋自己心念的二皇子,風雨兼程。可當再一個月後等她到軍中,才發現一切都晚了,在她還在尋他的路上時,他已找到了可以陪他看遍這世間美景,秀麗山河的人。那人美,她可以嫋娜的立於軍營裏的月光之下,明紅的輕裙修長曳地,月華湘水裙,玉釵橫斜挽烏鬢,他仿若可以傾盡所有隻為消去她眼中的輕愁,他喚她雪煙。
    原來我追逐你的腳步再久也抵不過她的一個梨花淺笑,原來關於你愛我的錯覺都不過是一枕黃粱……
    可有一天,兄長壯武將軍對她說雪煙姑娘的父親是西域人,她大喜,一個兼有胡漢血統的夷人怎可嫁與堂堂南朝二皇子;可她又不舍,不舍他失去心中所愛。
    他獨立於關山今月夜裏,兜鍪未卸,她問他為何,他嘴角淡淡揚起,如此溫柔,目光轉向暮靄萬裏塵飛揚的無盡河山,仿若前日裏的金戈鐵馬是那麼遙遠。在最恰好的時節遇見,哪有什麼為何,他如是說。那日的他淩然於馬上,甲胄鮮明,帥旗紛飛,雄姿英發的少年郎偶於密柳繁花處驚鴻一瞥,從此魂夢相係,不在乎她是誰,隻願抬手為她拭去肝腸寸斷流落他鄉的淚。
    “煙兒,你可知府裏漫樹的桃花是為王妃種下的?密柳繁花處……”茹夫人突然說道,無悲無喜,唯有淡然。
    我轉身,隻見桃花灼灼,明媚多情,漫樹的嬌豔漫紅,萬枝丹彩齊樹綻放,暖風拂過,芳彩滿地,桃花之所以寂寞,是因為它為情動之人生長,為傷情之人綻放。“那您心裏不難受嗎?”怎會不難受,自己愛的男人懷念她人一生。
    茹夫人笑了,“不難受,因為誰都年少輕狂過,而我早已對你父王了無當年的心思了,自從那事以後……”
    邊關告急,南方王侯起兵造反的聲勢愈加浩大,軍隊裏一片緊張之勢,將士們枕戈待旦,每日皆是刀光劍影鼓角爭鳴,二皇子每每親赴沙場,茹夫人都要陪同。那日的殺伐更是慘烈我軍鮮有的一次大敗而逃,身後箭作毒蛇,擦鬢飛去,她扭頭恰見敵將五指陡張,一箭正對二皇子當空飛來,沒有更多的念想——她為他擋了一箭,箭在腹部。
    當她醒來時,看見的是雪煙,那個極美的胡人女子,亦是他愛的人。雪煙低下頭,她還在想美人低頭亦是恰當的嬌羞,但雪煙下一句話卻讓她如墮地獄,“茹姑娘,太醫說,你,也許不能,不能生育了……傷到了……”
    接下來的戰勢逐漸好轉,而她再也沒有上過戰場,那一箭使她的身骨從此羸弱。一年後,我軍凱旋而歸,她未曾掉過一滴淚,盡管此時她的兄長壯武將軍在戰爭中已逝,盡管此時他已有了雪煙為他產下的男嬰。
    “我不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放棄我愛的人,隻是突然明白,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對王爺的感情全部可以轉化為親情,這才是一種最長久的不會因瑣事而磨滅的感情。”茹夫人平靜的說。
    “那,為什麼您最後還是嫁與了父王呢?”我不解。
    那是那年的冬天,她照舊來定國王府看望雪煙姐姐,這已是戰後的第二個年頭。二皇子因平叛有功冊封為定國親王,當年定國親王為了一民間女子而拒絕皇室安排的迎娶已犧牲的壯武將軍胞妹事件引起朝堂不滿,她主動進宮解釋,本以為塵埃落定,而此時的雪煙卻自請退居妾室,茹夫人以為雪煙姐姐是覺得愧疚才會如此,便也沒多想就拒絕了。而那年冬天,來定國王府看望雪煙姐姐卻發現她雖已懷了第二胎,但與定國親王的感情卻並不像民間傳說的那樣恩愛,雪煙姐姐越發消瘦了,還再次請求她嫁入定國王府。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他已是一個有妻有兒的富貴親王,再也不是玄色大氅迎風翻卷的恣意兒郎,但唯一不變的是他愛她,愛的依舊如此濃烈,“茹兒,你我相識多年,是我當年有負於你,可我真的除了雪煙,容不下第二個人……前日見了一道人,他問我道家的萬載長春與紅塵中的驚鴻一瞥,到底孰重孰輕?我想終是雪煙最重……”
    她沒有悲傷,隻是感慨,感慨此時他說的話。他接著說:“為何我還是消不去她眼中的輕愁?我接受她的過去,她的全部,可……”茹夫人聽到這話時是震驚的,母尊子貴人羨豔的二皇子何時說出過這般言語。
    轉眼間到了仲春,正想著做幾件嬰兒的小衣服聊表心意,卻聽到了雪煙姐姐因難產而逝的噩耗。沒出幾個月,她又渾渾噩噩的嫁進了定國王府,紅燭泣淚的新婚那晚,他告訴她,這是雪煙去太後那裏求來的。她哭了,仿若流出了多年前早該流盡的淚,雪煙姐姐明白她心中的苦,所以為她的後半生找了一個歸宿,盡管此時她對他早已無關風月。
    荏苒歲月覆蓋的過往,白駒過隙,匆匆的鑄成一抹哀傷,故事中的她在不經意的年生裏回首彼岸,發現光景綿長,隻是櫻花樹下再點點輕愁無白衣勝雪的女子,唯有揉碎殷紅的相思。鳳凰雙雙對,凰去了,鳳空留。
    “煙兒,你父王雖然不說,但他是喜歡歐陽公子的,”我尚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卻乍然聽得茹夫人如是說,“我知道你不愛聽,但子墨是個不錯的孩子……煙兒好好想想我與你說的話,想想我與你父王間的感情。”沒等我開口,她便如累了般,讓我退下了。
    轉身的刹那,我隻覺歲月繁苦,年華厚重,而我與子墨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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