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羅貫拉出來的東西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顧永劫，那是一個妝扮得極其精致的人偶，半人高，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衣服，看上去十分可愛。
    羅貫此時的表情可以說是難看到了極致，夏晴見後，便笑了笑道：“羅掌門，您可輕一點，驗鏢也就算了，別把東西弄壞。”
    “走！”羅貫扔下手中的人偶，拂袖就要離去。
    “慢著，”卻被夏晴又叫住了，她走上前，從懷裏摸出一個青色的藥瓶遞在羅貫手中：“這是三濫銀針的解藥，您讓汪公子服下吧。”
    羅貫接過藥瓶就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都尉見鴻羅門眾人都走了，便又趕緊吩咐手下開城。蜀州的大門終於在眼前完全敞開，一行人整頓好隊伍浩浩蕩蕩的出了城，看著大門在身後又一次關上，夏晴這才終於鬆了心。
    夏禕大笑笑摸了摸她的頭，夏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撒嬌的道：“爹爹，您怎麼回來了？”
    夏禕大歎了口氣：“我在邊關聽聞白老莊主被殺便知道事情不妙，快馬加鞭的趕回來，剛回府就聽赤雪說你送鏢去了，又看了你預備寄出的信，幸好趕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爹爹？”夏晴有些疑惑的看著夏禕大，她不明白自己父親這一句不堪設想到底指的什麼，隻以為是在怪她，便解釋道：“顧大俠乃是三叔的救命恩人，並且我覺得他一定不會是殺害白老莊主的真凶，所以我……”
    “晴兒，”夏禕大打斷她，“爹爹沒有怪你，先離開這兒，有什麼事情等一會兒再說。”
    夏晴識趣的沒有再多言，一路上大家都繃緊著神經害怕會出什麼變故，所以氣氛有些沉重。一直到他們離開蜀州已有一裏多路了，夏禕大才停下來。站在他身邊的一個藍衫鏢師此時走上前來衝他恭敬的抱了一個拳，道：“夏前輩，大恩不言謝，就送到這兒吧。”
    夏禕大點了點頭，可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嚴肅，他盯著那個藍衫鏢師道：“顧賢侄，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你如今前去帝都，可是與南陽鬼穀關大敗一事有關？”
    顧永劫聽夏禕大這麼問，先是一愣，隨即便反問道：“夏前輩也知道了鬼穀關一事？”
    他站在夏禕大身邊，與洛少頃一樣都穿著夏家的藍衫鏢服，帶著帽子，看上去有些不像那家子人，可羅貫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
    原來，顧永劫和洛少頃其實一直都沒有藏起來，兩人就在羅貫眼皮底下，他們扮成夏家的藍衫鏢師混在隊伍裏。隻是羅貫被那十二個大箱子吸去了全部注意力，根本就沒有正眼看過他們。不過也得多虧了夏禕大的到來，不然就算夏晴讓羅貫驗了鏢，他們也不一定能那麼順利的離開。
    夏禕大聽出了顧永劫的口氣，他這樣一反問，無非是承認了鬼穀關一事的真實性，於是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蒼白的道：“我救了一名李將軍隊伍中活下的傷兵，而據他所言，南陽三十萬大軍被東遙全滅，你是最後一個見得李將軍的人。我造訪了你的義軍營地，得知你已經動身去了帝都。那時南陽大勝的消息正傳得沸沸揚揚，我知道事情不妙，便出發前來尋你，誰知沒多久又傳出了白老莊主被你所殺之事……”他頓了頓：“死去的士兵不可能活回來，顧賢侄，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殺死白老莊主的真凶又到底是誰，你可有任何頭緒？”
    顧永劫聽完後沉默了下來，夏禕大見他猶豫，便又補充道：“夏某並不是因為好奇，如果顧賢侄不便道出真相，夏某絕不勉強。不過，作為南陽的子民，若有什麼事情是需要夏某去做的，夏某自當竭盡全力。”
    “夏前輩言重了，永劫……”
    “顧大哥！”顧永劫正想向夏禕大說明情況之時，卻被洛少頃喝止了。
    夏禕大轉過頭來看著站在顧永劫身邊的清秀男子，蒼白的臉上雙眉微微蹙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刹那的錯覺，他覺得他有些眼熟，可是記憶裏卻又怎麼都搜索不出這樣一個人，於是他有些疑惑的道：“你？”
    “夏前輩。”洛少頃走上前來，以一個晚輩的標準禮節朝夏禕大鞠了一個躬，道：“初次見麵，久仰您的大名，在下洛少頃。”
    “洛少頃？”夏禕大在嘴裏喃喃了一下這個名字，他並不認得一個叫做洛少頃的人，而人家也說了，初次見麵，那就是不曾見過了。
    洛少頃對夏禕大行完禮做完了自我介紹，才轉過頭來看著顧永劫說：“顧大哥，你忘了我昨天晚上所說的話？”
    顧永劫懂了他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道：“沒忘，不過我說的話你可是記得的？夏前輩的為人我信得過，況且，這件事情也有必要讓他知道。”
    洛少頃的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些，他像是要反駁，可是慢慢地卻又沉默了，隻是歎了一口氣，道：“算了，隨你吧。”
    夏禕大不明所以的看著這兩人，顧永劫依舊笑著，感覺到夏禕大的視線，這才抱歉的對他解釋道：“夏前輩別怪小洛，隻是這次事情牽扯甚廣，一不小心便是殺身之禍，所以剛才他才提醒我要三思。”
    顧永劫說著說著，表情便嚴肅了下來，夏禕大看他的反應，就在心裏隱隱的感覺到這次事情也許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怕，於是趕緊問道：“可是東遙有了什麼新的陰謀？”
    顧永劫搖頭，回答說：“不全對，不過，如果我推斷得沒錯的話，湘王大概已與東遙勾結，預備借著這次凱旋嘉善的機會，篡權奪位。”
    “！”夏禕大心中一驚，可還是保持住了一個江湖大佬的形象，隻是眉頭深深的蹙起，一張臉慘白到了極點。
    顧永劫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可是聲音卻非常的鎮定，他道：“夏前輩，這件事情切忌張揚，一個弄不好就是殺頭的大罪！推測隻是推測，事實真相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永劫本不該對你說這些，不過，前輩作為蜀中三大門派之一，事先做好準備是必要的。湘王殘暴不仁，一旦逼宮，勢必會叫天下英雄不服，那麼湘王一定會最先整頓蜀中，到時夏三鏢局便會是湘王首要的下刀對象。羅掌門此人心胸狹窄，亦正亦邪，如若湘王招降各派，我怕他會抵擋不住誘惑。而蜀中另一大門派落霞宮則以清修為主，極少過問世事，所以……”
    顧永劫見夏禕大點頭，就知道他已經明白了，便無需再把話說完，他衝夏禕大又抱了抱拳，然後道：“那麼，永劫便與洛兄弟上路了，我們得盡快趕往帝都把邊關的真實戰報傳遞出去，提前做好準備，這樣才能應付最壞的情況發生。”
    “保重！”夏禕大也同樣回抱了一個拳，他一直覺得顧永劫是個難得的人才，可那種心態始終是一個長輩在看著一個晚輩時的讚許，而此時，他對他是尊敬的。湘王叛亂，一個拿捏不好便是汙蔑皇親國戚，可是如果推斷成真，那南陽百姓又將墜入一場更加悲慘的深淵。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知道，是考慮過方方麵麵的。夏禕大心中佩服，在這樣一個亂世裏，他不僅擁有一身好武功，還擁有著一顆清醒的頭腦，心係國家，他的確擔當得起大俠這樣的稱呼。
    而白老莊之死究竟是怎麼回事已經不用再問，夏禕大心裏明白的知道，就像夏晴所說的那樣，那個凶手，絕對不可能是顧永劫。
    “保重！”顧永劫與洛少頃說完此話便轉身離開了，兩人換掉了藍衫鏢服，帝都雖已不遠，可這一路上依舊凶險重重，各大門派在捉拿他們，青衣殺手也不會讓他們好過，所以他們不能穿著夏三鏢局的鏢服讓夏家也遭到牽連。如今已比不得最初顧永劫前往白家莊求助時的狀況了，白老莊主一死，江湖大亂，誰與顧永劫扯上關係，誰便是與整個武林為敵。而夏三鏢局卻是不能出任何事的，如果情勢發生到了最壞的地步，蜀州就得全靠夏三鏢局坐鎮，如果夏三鏢局出了什麼事……顧永劫沒有再想下去，他轉過頭看著走在一邊的洛少頃，心裏又變得平靜了下來，“小洛，幸好這一路上有你陪我。”否則，我不一定能做到像現在這樣冷靜的思考，這一路奔途，還能有說有笑，謝謝你了。
    洛少頃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那雙瞳孔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發亮，可是最終他卻是什麼也沒有說，隻歎了一口氣。
    兩人抄小道走，在一條溪邊停下來，再往前麵去就是官道了。
    顧永劫尋得一塊石頭坐了下來，他對著蹲在一邊正喝水的洛少頃道：“再不遠就是‘通天道’了。”
    “通天道”是南陽最著名的一段官路，整條大道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峽穀，路兩麵環繞著陡峭的山壁，普通人要想爬上山頂都已是不易之事，更別說行軍中的隊伍。十一年前幽州叛軍便是被全滅在這條官道上，所以那段路被稱為“通天道”，寓意著通往天子之都，也寓意著敵人會在此葬送性命。
    可是，卻存在著一個致命的問題，這讓顧永劫感到非常頭痛。通天道是通往帝都的唯一一條路，如今他們兩的情況卻是與東遙叛軍沒什區別，走過那條路，必定是凶險重重。
    洛少頃此時正蹲在溪邊用雙手捧著水喝了一口，聽見顧永劫的話，抬起手背輕輕擦了擦嘴邊的水漬，轉過頭來看著他。
    顧永劫發現，越是接近帝都，洛少頃就越發變得沉默起來，也許他也是在擔心的吧。顧永劫眼裏含著笑，想緩和一下氣氛，便用一副調笑的表情對洛少頃道：“怕了嗎？”
    此時洛少頃已經換回了那身素白的衣服，蹲在河邊，衣服下擺微微垂進小溪中，跟著水流一波一波的浮動，他聽完顧永劫的話便起身也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嘴角勾著笑，回望著顧永劫道：“你怕？”
    顧永劫被他那眼神盯得一愣，隨即哈哈笑起來，他低頭摸了摸手邊的劍，“唰”的一聲拔劍出鞘，然後他把劍尖對著太陽比劃了一下，又再把劍送了回去。陽光下他那把玄青劍上鑲嵌的七顆寶石閃閃發亮著，顧永劫眼神好看的對著他慢慢地道：“你可知我這劍為什麼叫做七星嗎？”
    為什麼？洛少頃挑了挑眉：“是因為上麵鑲著七顆寶石？”其實這樣一把劍，太過華貴，並不適合顧永劫佩戴，可是那玄青劍自帶的暗色調卻又與他非常的搭，如今他穿著一件深黑色描白紋的衣服，再配上那把劍，整個人看上去沉穩大氣，非常相稱。
    顧永劫笑了笑，“你可知這七顆寶石是怎麼來的？”他詢問洛少頃，眼睛亮亮的，不一會兒又自問自答的說：“這每一顆寶石，都是從那些被我殺死的東遙將領們手中奪來的，等我哪天殺掉第八個東遙將軍，我便把這把劍改名叫做八星。”
    洛少頃盯著他，有些好笑顧永劫這種孩子氣的取名方式，便揶揄他道：“那等有一天你殺掉了一百個東遙將領，豈不是要讓這把劍鑲滿寶石？”
    顧永劫樂嗬嗬的說：“那就叫一百星。”他把劍佇在地上，雙手搭在劍柄頂端，下巴枕上去，眯著雙眼毫不在意一百星這樣的名字究竟是有多醜。
    洛少頃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道：“等什麼時候你殺掉了遙帝，這劍是不是要改名叫滿天繁星啦？”
    本是一句玩笑話，不料顧永劫眼睛卻亮起來，大讚道：“嗯嗯，繁星這名字不錯。”
    洛少頃搖了搖頭，聲音柔柔的笑著說：“你的劍要哭了。”
    正說著，兩人卻同時感覺到身後有危險正在逼近，四周靜得出奇，除了潺潺流水之聲，再聽不到任何的響動。可就算是隱去了所有蹤跡，那種濃重的殺氣卻是掩蓋不住的。
    顧永劫依舊保持著那個雙手搭在劍柄頂端的姿勢，衝洛少頃做了個鬼臉，洛少頃一口氣長歎而出，就在此時，數十個青衣死士從暗處飛撲了出來。
    洛少頃一下拔劍而起，語氣有些無奈的道：“顧大哥，你還真是個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