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夏晴瞪著眼盯著洛少頃瞧，洛少頃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但也沒有急著解釋，隻從懷裏摸出一個青色的藥瓶來遞在夏晴手上，然後淡淡的道：“這是剛才我射出的那三枚銀針的解藥，鴻羅門前來尋藥，你便把這個交與他們就好。”
    洛少頃說完，見夏晴還是目不轉睛的瞪著他，便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帶著點歉意的說：“夏姑娘，昨日騙你在下乃是女兒之身實是被逼無奈，還望見諒。”
    夏晴有些不可置信，他的眉眼還是昨日的眉眼，隻是昨日她看他著一件單衣靠在破廟門前，披散著頭發，一派狼狽的模樣，再有先入為主的思想，她竟是一點沒有懷疑他是個姑娘。而今天他束起了頭發，穿上男子衣裳，握上寶劍，卻又沒了一點女氣，她真不知自己昨天是怎麼看走的這個眼。並且，他還不是啞兒，會說話的！
    夏晴不禁就覺得有些生氣：“你們可是騙得我好慘啊！”
    “對不住！”洛少頃衝她抱了抱拳便不再多言。
    顧永劫也覺得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他知道洛少頃不是那種會真正道歉的人，所以他上前一步對夏晴道：“夏姑娘，我們實在不是有意相瞞，隻是……”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夏晴卻抬手打斷了他：“我知道，顧大俠不必多言了，夏晴生氣，隻是氣自己竟然男女不分而已。”
    顧永劫一愣，隻道：“夏姑娘？”
    夏晴歎了口氣，看著顧永劫說：“今日一早鴻羅門前來搗亂，我便猜出了你們的身份，他們言收到消息說我窩藏殺害白老莊主的凶手，而事情就發生在我邀你們入府的第二天，世上沒有那麼巧的事。你說對不對，邊城守護神，顧大俠？”
    顧永劫見夏晴已經道出了他的身份，他也本不想再多做隱瞞，便抱拳朝她鞠了一個躬，道：“顧某實不應該給夏家帶來這樣的麻煩，對不住了，我和洛兄弟馬上就會離開，還請夏姑娘……”
    “快別這麼說，”夏晴又一次打斷他，搖了搖頭道：“當年咱們鏢局保鏢過邊關，你曾予我三叔夏山曉有過救命之恩。而家父也道你是真正的大俠，帶領義軍守衛邊關百姓，我相信殺害白老莊主的凶手必定另有其人，而這種情況下夏家出手相助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外麵到處都是尋找你倆的人，現在蜀州全城戒嚴，要出城也已是不易之事，你們要是立馬離開，這並不是上策。”
    顧永劫與洛少頃對望一眼，夏晴又道：“如若你們信得過我，請再在府上多住幾日，我會寫信與家父，到時我們再商量如何送你們出城，可好？”
    顧永劫聽後，便搖了搖頭，道：“夏姑娘，在下必定是信得過你的，隻是顧某如今有要事在身，必須即刻趕往帝都，不能再耽誤時間了。並且，再住下去也隻會給你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顧大俠別這麼想，”夏晴聽他這麼說，沉吟了一會兒，道：“既然你們急著離開，那隻能這樣了，我用押鏢的方式送你們出城！”
    蜀州城內如今已經亂了套，前幾日不準入城，而現下卻又不準出城，百姓早有不滿，雖不敢鬧事，但他們也不願輕易示弱，成群結隊的坐在城門口表示抗議，不管官兵怎麼驅趕都不曾散去。
    夏晴帶著一隊人押送著十幾個大箱子走在城中心的主幹道上，路兩邊有從戰場退下的傷兵，他們多是孤兒，從小跟隨著軍隊在戰場上拚搏，如今負傷被遣，卻又無家可歸。更甚的，還有年幼的孩子跪在妓院門口，身上掛著賣身的牌子。夏晴不忍多看，她雖是早習慣了這種景象，但依舊會覺得難受。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太多人吃不起飯，她出生名門，不曾受過這種苦，但她常聽老一輩的人講，有那麼一個盛世，可以夜不閉戶，百姓不愁吃不愁穿，沒有戰爭，沒有仇恨……
    夏晴歎氣，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南陽迎來這樣一個盛世，她甚至不知道，戰爭，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一群人行至西城門下，還未走近就有守城的都尉趕上來攔下了他們，那都尉有些躊躇的站在夏晴麵前，猶豫的道：“夏小姐，您這是要……”
    夏晴騎在馬上，見隊伍被攔，就沉下一張臉來有點不高興的道：“官大人，怎麼，我夏府送鏢有什麼問題嗎？”
    都尉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按蜀州城現在的局勢，其實真正說話算數的並不是官府，三大門派才是蜀中真正的掌權者，夏家他是惹不起的，可他也不敢得罪鴻羅門，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回答說：“夏小姐，上麵下了新令，蜀州如今全城戒嚴，您現下要出城，下官，下官交代不過去啊。”
    “哦？”夏晴挑了挑眉：“全城戒嚴，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在今天早上頒布的命令，您看……”
    “官大人，”夏晴打斷他：“您知道，我夏家送鏢講的就是一個誠信，保證貨物安全送達雖至關重要，但也得遵守和人約定的時間。而這新令下達不過四五個時辰，我鏢已接下，您行行好通融通融？”
    夏晴雖然用的詢問的語調，但她坐在馬上，俯瞰著那站在他麵前的年輕都尉，氣勢上就毫無詢問的意思。都尉被她這麼一問，十分的為難，急得一張臉都通紅了，隻道：“夏小姐，您就別為難下官了，羅掌門今早特地前來交代，誰也不能出城，就算是您……”
    “笑話！”夏晴見軟言相向無用，便換了語氣，她一聲嗬斥，嚇得那都尉抖了抖，甚至連她的馬也被她帶著內勁兒的這一聲給驚得踱步了幾下，她用手拉緊馬韁，冷冷的道：“羅掌門貴為蜀中三大門派之一的掌門人，他的義務是為百姓盡責，守衛蜀州安寧，他怎會做出憑私利下達封鎖全城這樣的命令？全城戒嚴，蜀州城內人人自危，而如今戰事不斷，蜀州又是通往帝都的必經之路，敢問，如若耽擱了邊關軍報，他擔當得起這樣的責任麼？”
    “是，是，您說得對，可……”
    夏晴看那都尉還在猶豫，就驅使著自己的坐馬朝前走了一步，接著又道：“再者，羅掌門並無陛下欽點的蜀州官位，他不是蜀州縣令也不是守城將軍，他又憑什麼下達這樣的命令？”
    “是，您，這……”那都尉已經完全亂了分寸，急得滿頭是汗，話都無法說得完整。
    “官大人，當官者首先要做到為百姓著想，我相信，在場的各位也同意我的觀點，沒錯吧？”夏晴乘勝追擊，把馬頭轉向圍在四周的百姓們，換來一片叫好聲。
    這更是給那都尉造成了無形的壓力，夏晴又道：“你還不快快開啟城門？”
    她用犀利的雙眼瞪著那都尉，四周趕著出城的百姓蜂擁而上，都尉被逼到了極點，再也無法反駁，便點頭稱是，轉身小跑至城門下，吩咐下屬開門去了。
    城門緩緩的打開，夏晴緊繃著的表情終於緩和了下來，她鬆出一口氣，一身豔紅色的衣服終於在那一刻看上去不再那麼紮眼。旁邊的橙風見了，便趕緊整頓著隨行的藍衫鏢師們準備出城，可就在此時，卻有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讓他和夏晴都同時緊張了起來。
    “夏晴丫頭，老夫聽聞你對全城戒嚴一事極為不滿，這麼緊張著出城，是送的什麼鏢啊？”隻見遠遠一位穿著藏青色衣服的老人朝著這邊走來，他身後跟著中了洛少頃銀針的汪劍終和鴻羅門一幹眾人。
    夏晴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翻身下馬，恭敬的抱了一個拳道：“羅掌門。”
    “嗯。”羅貫應了一聲，那都尉一看羅貫來了，便趕緊命人又關上了城門，圍觀的老百姓也知道羅貫是惹不起的，剛才還群情激動的氣氛一下就冷清下來。
    羅貫走至夏晴麵前，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道：“丫頭，你難道不知道殺害白老莊主的真凶已經逃進了蜀州？老夫下令封閉城門便是為了捉拿凶手，怎麼，老夫還錯了？”
    夏晴咬了咬嘴唇，語氣誠懇卻毫無波瀾的道：“今日一早汪公子已經帶人來過府上，夏晴知道了白老莊主一事。可就為了一人便進行全城戒嚴，羅掌門不覺得太過了麼？”
    “過？”羅貫有些不可置信的瞪著夏晴，像在看著一個不懂世事的毛頭小孩：“你可知南陽各大要城，小到邊關毛鄉，南城，大到蜀中甚至是帝都都是由江湖人士自發進行保護的？白老莊主一死，如今群龍無首，江湖已經起了變故，如若不盡早捉拿了真凶，定下新一任領袖，到時會是什麼後果，你可想過？”
    夏晴頓了頓，一時還真接不出話來，什麼後果？到時各門各派會為了爭這武林至尊的位置自相殘殺，再無人看護要城，那麼朝廷便必須派兵前來鎮守，而如今南陽國力衰竭，全力對付東遙都已是不易之事，再加上這麼一折騰，夏晴不敢再想下去。
    可她又萬萬不願相信殺害白老莊主的凶手會是顧永劫的，她是個真性情的女子，她一直覺得顧永劫是個真正的大俠，他雖不常在江湖走動，但他在邊關的事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帶領義軍保護百姓，與東遙抗爭，並且他與夏家也頗有些淵源……
    夏晴搖了搖頭，她堅定了一下信念，抬起眼來望向羅貫道：“羅掌門說得有理，是夏晴無知了，可是，”她加強了語氣：“傳聞殺害白老莊主的凶手逃進了蜀州，真相如何我們誰也不敢肯定。如若一日抓不到凶手，便要封城一日，那麼蜀州得全城戒嚴到何時？您也知道，我夏家送鏢一向講究誠信，現下鏢已接了，也請羅掌門體諒，不要為難夏晴。”
    羅貫眯起眼睛來看了夏晴好幾眼，他終於把視線移到了那十幾個大箱子上，紅木雕花的箱子，等人高，由十幾匹駿馬拉著，一排排的藍衫鏢師站在旁邊護送，“這是押的什麼鏢？如此陣勢，想必是大買賣了？”
    夏晴點了點頭道：“是不日前接的一趟送往帝都的鏢，約定好三日之內送到，羅掌門可願放夏晴出城了？”
    羅貫與汪劍終可不同，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小鬼，他可以命汪劍終帶人去夏府踢館，但他作為一派掌門，自己卻是不能這麼做的。汪劍終做出這種事可以推搪說教導無方，甚至他可以說自己毫不知情。但他雖不懼怕夏晴，與夏家發生衝突也並非明智之舉，所以羅貫才毫不提起夏晴窩藏顧永劫一事，隻回答說：“老夫並不想與夏家為敵，丫頭你要送鏢出城老夫不會為難。不過，保不準顧洛兩人會偷偷躲進這箱中，你要出城，也行，開箱讓老夫驗鏢。”
    夏晴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她淡淡的道：“開箱驗鏢一事羅掌門就不用想了，送鏢乃以保密為先，開箱便是失信於人，絕無可能。”
    “夏晴丫頭，老夫說過了，如今捉拿殺害白老莊主的真凶才是頭等要事，你不讓老夫驗鏢，若讓顧洛二人鑽了空子，那便是你我的重罪了。”
    夏晴的語氣依舊平靜，可是卻堅定非常，她搖了搖頭道：“開箱驗鏢一事絕無可能。”
    “那既然這樣我便也絕不可能放你出城！”羅貫的語氣也強硬了下來。
    夏晴捏緊了拳頭，她瞪著羅貫道：“羅掌門這樣做，就是要和夏晴，和夏家過不去了？”
    羅貫嗤笑：“老夫自認沒有做錯，別說是你，就是夏禕大本人在此，我也還是同樣的話！”
    “既然這樣，那就開箱讓羅掌門驗個清楚。”
    夏晴正想再說什麼，卻聽見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那聲音回旋在耳邊，人未到，聲先至。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羅貫也是一驚，過了一會兒，才遠遠見得一個頭發斑白的男子走了過來，他看上去與羅貫年齡相仿，也是一身青衣，身後隻跟著三個人，分別是夏晴走時留在府中坐鎮的赤雪，黃月與綠火。
    “爹爹！”當夏晴認出來人的時候，幾乎是歡呼了出來。那來人正是夏三鏢局的總鏢頭，夏禕大，他雖已過不惑之年，卻依然顯得精神抖擻，那走來的架勢就像一個凱旋的將軍。
    “夏鏢頭，好久不見。”羅貫回過身來，不冷不熱的與夏禕大打招呼，夏禕大便也毫不客氣的回敬道：“羅掌門近日可好？小女不懂世事，您可不要欺負她啊。”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老夫怎會欺負夏晴丫頭，我可是看著她長大的。”羅貫的嘴角有些抽筋，表麵上卻故作鎮定。他完全沒料到遠在邊關的夏禕大居然提前回了蜀州，而且來得還如此的竅。他那日被顧永劫一掌打傷，還未好得完全，現下要是與夏禕大發生衝突，過起招來他必定吃虧，更何況汪劍終中毒，別說是對上“赤橙黃綠”四人，就算對上夏晴他也不定會有勝算。再加他是帶著一種螳螂捕蟬的心情前來阻攔夏晴的，並未帶出多少鴻羅門精英，哪知竟然後有黃雀，果然是世事難料。
    “羅掌門不是要驗鏢麼，晴兒，你開箱給你羅伯伯好好驗一驗，驗完了看看他還有什麼話要說。”夏禕大調笑著羅貫，兩人同為蜀中三大門派之一的領頭人多年，又同在蜀州城內，可說是十多年的老交情，私下雖然勾心鬥角，但表麵上卻始終維持著老友的模樣。
    羅貫笑起來，一張老臉擠做一堆：“老夫可不是有心要阻礙你們夏家送鏢，隻是顧永劫一日抓不到，江湖就一日不得安寧，而這十幾個大箱子實在容易讓那奸賊鑽了空擋，夏老弟不會是要記恨老夫了吧。”
    “羅掌門這話就說得不到位了，別說是阻礙了夏家送鏢，您就是帶人前來劫了我們的鏢去，老弟也不敢記恨與你不是。”
    “爹爹，”夏晴在一旁聽著他們兩互相諷刺，有些為難：“真的要開箱讓羅掌門驗鏢麼？”
    “驗，怎麼不驗，”夏禕大轉過頭來，故作惱怒的瞪了夏晴一眼：“羅掌門既然要驗咱們的鏢，你就開箱讓他驗個清楚，還愣著幹什麼？”他抬手指了指那幾個大箱子，對站在他邊上的赤雪道：“開箱！”
    “是！”赤雪領命，安排著藍衫鏢師們打開了十二個箱子的頂蓋，一箱箱的黃金和珠寶，還有綾羅綢緞呈現在眼前，其中有一些貴重的玉雕，這十二個箱子裏的東西加起來可說是價值千金，羅貫也一下傻了眼，這和他預料的完全不同，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堆空箱子，然後便是顧洛兩人的身影。可如今這十二個箱子裏不僅堆滿了貴重物，也並沒有他要找到人，他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
    夏禕大見他啞口無言了，便詢問道：“羅掌門這下可放心了？”
    羅貫覺得自己這次算是丟進了顏麵，一張老臉鐵青著，他對著夏禕大抱了抱拳，轉身便要離去，可是他的眼睛卻還是死盯著那十二個箱子，一直走到其中一個裝滿綾羅綢緞的箱子前，他一把伸手探了進去，然後抓住了什麼向外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