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百丈冰原風嘯寒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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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和三百二十六年冬至,赤焰與風屬會戰於兩國交界—風淵城。
    百萬將士鐵血沙場,兩國國君親臨坐陣。
    寒風呼嘯,雪灑千裏。
    聖焰大旗舞動長空,戰鼓擂擂,赤焰軍身著赤色戰甲列隊布陣,猶如雪原中綻放出一朵泣血紅梅,絢爛奪目。
    城門緩緩洞開,馬蹄聲亂,塵土飛揚,晴天一色風屬騎兵化作薄刃衝鋒入陣,隊列如雁南飛,斜行穿雲。
    飄零在四影的陪同下走出帥帳,踏上高丘。
    垂眸望去,兩軍分布盡收眼底,霍淩皓以雁形陣迎擊炎歡所布的五暗梅花陣。
    晨光微薄,映雪通透,忽聞一道笛聲悠揚飄起,耳邊枝頭一顫,抖落幾片冰晶,飄零猛然抬眸,急切地在無邊曠野中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流雲率聖焰軍聽音變陣,花開複合,截斷霍淩皓右翼欲將其圍困絞殺。
    短兵相接,刀光劍影下血肉橫飛,霍淩皓雖身處包圍圈亦沉著冷靜,一邊指揮風歧軍奮勇殺敵一邊留心尋找陣中突圍點。
    右翼被截,雁行陣如斷其一臂,陣法大亂。
    戰鼓激昂,令旗變換,左翼先鋒軍急速回攏聚集兵馬,又化作長蛇直闖陣心。
    茫茫雪原上遍尋不到炎歡的身影,那笛聲飄渺似在天際,清晰如在耳畔,絲絲縷縷縈繞心間,飄零心神一定,轉然望向腳下瞬息萬變的戰場。
    隨著風歧軍逐漸逼近梅花陣心,笛聲陡然轉變,五暗梅花陣化作點點碎瓣四散開來。
    破口一開,霍淩皓剛衝出包圍立刻又帶領兩路先鋒軍反攻,兩隊兵馬長驅直入,直殺向流雲主位。
    梅花散去,流雲手中長刀一揮,聖焰軍即刻分兩路沿途包抄風歧軍,外圍兵力層層加布,轉瞬即變作了圓月陣,再次將風歧軍牢牢牽製在陣心之中。
    飄零心中暗自喝彩,眉眼一彎。以柔克剛,以不變應萬變,原是風霜雪的本意,卻不想霍淩皓完全違背了他的意思,衝動貿進,反而失了先機。
    霍淩皓兩度被困,左突右闖不得脫身,心中一腔怒火無處發泄,直憋得麵色通紅,長刀亂舞。正當他準備孤注一擲冒險突圍時,風屬帥帳中帥令一出,衛菘得令率領風豫軍前往救援。
    蹄濺雪塵,冷風颯颯,海與火交融,刀與劍相擊。
    風屬軍勢如猛虎,聖焰軍亦不甘示弱,兩軍對決,肅殺之氣如浪排天,嘶殺聲驚雷動地。
    前一刻還潔淨安寧的大地頃刻間顛覆,白雪皚皚的平原上血浪滔天,染盡冰清。
    飄零不忍再看,驀然回首卻見風霜雪不知何時已走出了帥帳,也正往她這邊看來,兩道目光於半空中輕輕一觸,飄零微微怔了怔,隨即斂目。
    風霜雪舉步上前,雪地中一身紅褐色貂裘攜風帶雪輕輕飄至,高貴之餘更添雍容,清冽的目光透過銀製麵具淡淡俯視著腳下的戰場,“沒想到赤焰軍也不是無用的廢物。”
    飄零道:“早知如此,你就不該讓霍淩皓任主將,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怎經得起流雲兩翻圍困?這就叫作驕兵必敗。”
    風霜雪輕掃了一眼笛音發出的方向,問:“那你是希望他輸了?”
    飄零道:“輸贏不在此戰,況且,我也從未這麼想過。”
    風霜雪淡笑不語,眼瞼輕抬,深諳無底的雙眸掠過一絲精光,冷如冰刃。
    以一軍之力對抗風屬兩軍衝擊,聖焰軍陣形漸亂,便在此時,那道笛音一斷,聖火令傳出,南宮寂拍馬殺入陣中。
    天朝中軍在戰神南宮寂的率領下氣勢迫人,銀甲鐵騎猶如一道冰鋒貫穿全陣,攻勢凜冽如風,席卷天地。
    四目交會,彼此了然。
    流雲刀鋒一揚,率聖焰軍迎擊霍淩皓的風歧軍,南宮寂則率天朝軍痛擊衛菘的風豫軍。
    圓月隱去,八卦陡生,陰陽變幻,複而為一。
    飄零一驚,沒想到除了南宮寂,慕辰竟還派了秦覡隨軍!
    合炎歡與秦覡二人之力,更有流雲和南宮寂親自上陣,風屬軍根本無法匹敵,節節敗退,潰散四處。
    風霜雪俊眸驟抬,似有些驚訝,片刻,道:“赫連慕辰對你還真是誌在必得呢!”
    是對我嗎?就算是,也不僅僅是為了我。
    不知為何,飄零對於慕辰的做法竟隻覺安慰,微笑道:“隻要是他認定了的事,就決不會放手,更不會失敗。”
    雲端漫步,薄冰起舞,她早已熟悉。
    即使現在的他還未成就他的夢想,可她相信,總有一天,他終會踏上顛峰,傲然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掌控一切。
    這就是赫連慕辰,是她所認識的赫連慕辰。
    也許我真的很自私。飄零暗自慚愧。
    無論炎歡和風霜雪多麼的優秀,她的心一直都隻偏向於慕辰,隻因為,他姓赫連。
    她會拚盡一生心血去成就他的夢想,這一切,無關愛情。
    “不會失敗?”風霜雪不屑冷笑,“你以為他真的可以戰無不勝嗎?那隻是對於蒼暮那等廢物來說!”
    飄零安然答道:“在我心中,他是。”
    風霜雪冷哼道:“隻怕你未必能如願!”
    飄零反笑道:“你也說是未必,不到最後,誰又能知道呢?不過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罷了。”仰頭望天,輕聲一歎:“人,終究是鬥不過老天的。”
    風霜雪冷然的眼神中微帶嘲弄:“隻有無能的人才會把一切歸咎給老天!”
    飄零苦澀道:“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隻可惜,什麼叫作天不隨人願,什麼叫作宿命天定,我如今算是都領教了。”
    清麗的麵龐上感慨萬千的神情,那雙如水般清湛的眸子黯然無波,似沉澱了太多的無奈與苦楚,終究化為一波靜潭,再不起波瀾。
    風霜雪微微一怔,突然隻覺心裏空落落的,似遺失了什麼,想尋回,卻又無處可尋。
    時間是一把利器,它能割斷一切你所不願舍棄的東西。
    “主子,霍淩皓敗了。”蝶影的話牽回了兩人飄飛的思緒,歸於現世。
    風霜雪麵容清冷,淡淡瞥了一眼一路敗退的風屬軍:“下令收兵。”
    戰鼓漸息,一彎下弦月斜掛天際,清淡的月光映照在城外雪原上,殘肢斷臂,屍橫遍野,如此慘烈的景象直教人不忍睹目。
    飄零靜靜佇立在山頭,纖瘦的身影在風中看起來格外單薄,落在雪原上的目光空洞一片,而眉宇間卻凝沉了一抹極深的哀愁。
    不知何時,天空又飄起了細雪,綿軟的雪花隨著冷風打著旋兒簌簌飄落肩頭,四周安靜到沒有一絲聲音,空曠的漠野散發出一股靜謐到詭異的幽冷氣息。
    “我們該回去了。”風霜雪親手為她披上自己的貂裘,“你以後看到的隻會更多。”
    柔軟的皮草夾雜著他身體的溫度和氣息將她緊緊包裹,卻驅散不了一分心中的那份寒涼之氣。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飄零轉身舉步,再不言語。
    風淵城四十裏處,赤焰大軍安營紮寨,火紅的聖焰大旗似冰天雪地中點燃的一簇烈焰,綿延數裏。
    帥帳中遣退了隨侍軍衛,惟留下南宮寂,流雲和秦覡三人。
    炭火上那支銅壺噴騰著清茶的苦香之氣,炎歡手握茶盞,修長瑩白的十指不時摩挲過瓷杯上的粉荷花紋,略微上揚的嘴角總是帶著一抹溫和淡雅的笑意,讓人忍不住便生出親近之感。
    “今日之戰,看見兩位將軍驍勇無敵,大敗敵軍,老夫不甚欣喜!”秦覡望向南宮寂和流雲的眼光滿是讚賞。
    以十萬兵力對抗風屬十六萬兵馬,大勝而歸,死傷不到一成,南宮寂和流雲的確功不可沒。
    南宮寂和流雲對視一眼,均是窘意,忙抱拳道:“軍師過譽了。”
    “兩位不必謙虛。”炎歡溫言道:“就連我也沒想到首戰能夠如此順利,你們的確是立了大功。”
    南宮寂正色道:“此戰全靠大帥和軍師精妙的陣法才得以製勝,末將不敢居功。”
    炎歡微笑道:“南宮將軍無需過謙,若沒有你們,再精妙的陣法不也是枉然?兩者之間本就是相輔相成的。”
    南宮寂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大帥說的是。”
    炎歡含笑點頭,轉向流雲:“傳令下去,休戰三日。好生照顧傷兵,清點陣亡人員名單,厚待家屬。”
    “屬下領命。”
    炎歡揮了揮手,南宮寂知道他和秦覡有事商談,便與流雲一同行禮告退。
    炎歡待秦覡一向敬重如師,親手為他沏了一杯茶,語氣溫雅:“依前輩之見,風屬此戰為何而敗?”
    秦覡躬身接過茶盞,沉吟道:“贏得此戰本在公子與老夫預料之中,隻是風帝如此大敗而歸,未免有些刻意為之的意味。”
    “不錯,”炎歡目光深沉,眉心微蹙,“霍淩皓此人雖有將才,卻性子衝動,風霜雪任命他為主將,便是抱了不贏的態度。”
    秦覡點了下頭,緩緩道:“此次戰事必是持久,勝負不爭在這一時。風帝的心思向來難以琢磨,我們還是小心為上,謹慎些,總是沒錯的。”掀開茶蓋,一縷清苦之香飄於鼻間,琥珀色的茶湯清亮怡人,秦覡淺抿一口,笑道:“好茶。”
    炎歡道:“前輩說笑了,這裏的茶怎麼能與天朝皇宮中的相比一二呢?前輩不嫌棄便好。”
    秦覡連連擺手道:“好茶貴在飲茶者的心境與泡茶者的心意,與茶質的好壞並無關聯。”又品一口,似回味無窮:“心境如水,便連這粗茶,也能泡出甘甜之味。”
    炎歡略一思索,笑道:“前輩是在教導晚輩平和心境,以逸待勞的道理,晚輩受教。”
    秦覡寬慰展顏:“用兵切記勿驕勿躁,既然風帝能忍,我們也必須要忍。老夫隻是在提醒公子不要被一時之像迷亂了心智。”
    方才有那麼一刻,炎歡的確是有些心浮了,此刻聽了秦覡的話,腦中頓覺清明,汗顏道:“多謝前輩提醒,晚輩慚愧。”
    秦覡道:“公子是聰穎之人,老夫隻不過是閑言兩句罷了。”
    炎歡笑了笑,安靜品茶,苦澀的湯汁溢過齒縫傾進心底,再無聲地蔓延開來,苦得心間微緊。
    今天對戰之時,他看見了飄零,亦知道她在尋找自己,可他卻始終沒有現身,隻透過帥帳簾角默默注視著她,凝望著她。
    或許他是有一絲私心的吧,他不想讓飄零看見自己殺伐的一麵,特別是當他感受到飄零望著被鮮血染紅的大地時所表露出來的那股哀傷,他就更加不願出現了。
    她很好,至少看起來風霜雪並沒有折磨她。炎歡心裏稍感安慰。
    泫州一別,已過數月,可那一天的場景卻清晰的印刻在他的心底。
    等了這麼久,就在他以為終於等到之時卻又瘁不及防的失去了,大喜大悲不過彈指之間,爭於不爭也隻在他一念之間。
    得到又失去,果然比從未得到還要痛苦百倍!
    手中的茶盞已涼,沒了溫度的茶湯比之前還要苦了許多,炎歡卻一飲而盡,似要將這種苦銘記於心。
    長身而起,溫潤的雙眼中隱隱透出一股堅韌之氣,炎歡道:“晚輩要去軍帳中走走,前輩可先回帳休息。”
    秦覡起身相送,在他身後出了帥帳,卻一直遲遲沒有離去。
    夜色中,那抹月白的身影行走在赤色軍帳間,卓然的風姿高潔出塵,輕揚的袍角帶起一絲冷風,飄旋而過。
    炎歡先是去了流雲和南宮寂的帳中,最後,他腳步一轉,進了傷兵營。
    秦覡遠遠看著炎歡的身影,暗自長歎,心想若不是身逢亂世,炎歡也必將會是一個仁義之君,然而亂世之中,仁義二字對於一個君王來說卻又是如此的無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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