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奠念誰的靈魂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哀怨,無非結個來生來世緣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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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湖水流,梅花落去,回首瀟瀟暮雨。乍眼看,廢墟之後重立的樣貌真真是與當年的流音宮極為相似,若是皇甫極見了,興許會以為宮內還居著他的宸妃,仿佛歲月回轉,那場大火不曾發生,而他也不曾背負愧疚度過多年。
    皇甫極,你會如此?
    西鑰香染心裏存了疑惑,緩緩地走向寧心殿,欲將流音宮建成之事告知躺於床榻的皇甫極。畢竟這事最初就經她提起,眼下也算是替夏侯青蕪償了臨別心願。隻是,念及了夏侯青蕪,不知又該牽動皇甫極多少情思。
    “陛下,休養一夜,可覺舒適?”西鑰香染綿綿地說,輕巧地走至皇甫極邊上,湊過身細致地看著皇甫極愈發蒼白的臉,嘴角不經意地流出一絲喜悅。“愛妃今日來的可早,殿外天色如何?”
    皇甫極嗓音飄忽不定,就死浮在風中的枯葉,不曉得何時斷了風便淒零零地墜落在地。“今日天色真好,而且臣妾剛才經過流音宮,發現重建已近完工,流音宮就似複了之前樣貌一般,令臣妾驚訝不已。”
    果不其然,西鑰香染才剛提及流音宮,皇甫極的雙目便猛地睜大,他顫著嘴唇,欣慰地笑了出來,“朕要親眼見見,朕想去看看。”隻是西鑰香染不曾料皇甫極的決心竟如此,她敵不過他的執拗,就像臨別前最後的一點任性,皇甫極明明清楚自己的身體虛弱不堪,可偏偏,他願賭上一切去回憶那於糾纏了他十多年的愧疚與不安。
    “陛下當心。”西鑰香染小心翼翼地攙著皇甫極,一路緩緩走來,每當西鑰香染目光觸到皇甫極手上的玉扳指就覺心驚,仿佛那夜她裝作無事般向他獻出六十壽禮的畫麵就在眼前,可回過神,身旁這個孤苦的帝王將要走向他輝煌的盡頭。
    再見熟悉景致,皇甫極不禁停下步伐,淒淒地看著宮殿之內的布置,眼眸裏生出柔情。皇甫極忍不住念起,就在此處,就在他目光注視的地方,他曾悄悄地走至夏侯青蕪身後,他伸手輕輕環住她,撫著她隆起的小腹,臉上盡顯滿足。
    “朕從未覺得如此安心,如此自在。”就仿佛夏侯青蕪的存在令他從失去陸又柔的苦痛中漸漸走出,他不再為與陸又柔的彼此錯過而折磨自己,他開始看著懷中的女子,一天又一天,她的笑、她的呼吸、她的一舉一動都令他的心跟著起伏。
    “陛下方才是否感覺到,臣妾腹中有了動靜?”夏侯青蕪欣喜地轉頭,柔柔地看向環抱自己的皇甫極;皇甫極滿足地輕輕點頭,“若是愛妃能為朕產下男嬰,朕可就再無所求了。”皇甫極顏上皆是溫情,他移開撫在夏侯青蕪小腹之上的手,尋著夏侯青蕪的指尖,輕輕扣住。“朕想,若是愛妃當真產下男嬰,令他為太子又有何不可?”
    “陛下此話當真?”夏侯青蕪驚異得雙眸微睜,她看向皇甫極那不可思議的眼神,她臉上洋溢出的喜悅,就算到了現在,皇甫極也依舊記得,他給過她的許諾曾讓她那般期待。“……”可最後,他依舊令她的期待生生地落空了。
    西鑰香染覺察到皇甫極眼眉見的苦楚,裝得憂切般開口道:“陛下,可是想起了往昔,不禁生出難過?”皇甫極聞言,忽地重重點頭,“朕才想起,朕在當初宸妃懷有身孕之時,還曾動了欲立宸妃之子為太子的念頭,隻是,現在回首,覺得淒涼而已。”
    “!”興許這對皇甫極來說是淒涼,是折磨,可對於西鑰香染來說,卻是震驚!原來皇甫極真真有要廢除皇甫治立夏侯青蕪所出為太子的念頭,如此看來,那之前鍾離對夏侯青蕪的百般排斥,對皇甫辰的厭惡不滿則是出於更為深的利害關係。原來,不止是西鑰元羽有過這樣的想法;原來,皇甫極也會為了心頭所愛不顧一切。
    “隻可惜,一切已成過往。”皇甫極憂傷而語,苦苦地歎息,“愛妃,送朕回宮吧。”皇甫極低下頭,硬生生忍下眼角的淚,他這又是何苦?明明自己不久將離人世,明明他很快就將見到夏侯青蕪,隻是,這藏在層層思念與愧疚之下的,是害怕。皇甫極怕,他不知該如何麵對夏侯青蕪,也不知他做的這些是否能取得已對他心灰意冷的夏侯青蕪的一絲絲的諒解。
    西鑰香染默然,直至走回寧心殿都不敢再說一句,她看得出皇甫極內心的掙紮和麵上的痛苦,她似乎稍稍懂了皇甫極與夏侯青蕪之間的那千絲萬縷的情愫。“青蕪。”皇甫極走至牆壁,見得眼前的畫像時,終於忍不住痛痛地喚出聲。
    “夏陽傾照陌上花,侯馬策奔夕陽時。青湖邊上情相許,蕪草遍地淚滿衫。”皇甫極吟著畫像上的詩瑟瑟落淚。仿佛之前回憶一幕幕閃過眼前,夏侯青蕪騎馬射獵的模樣、她與他競逐草原的情景,她與他青湖定情的浪漫至最後廢墟之上的一滴滴懺悔之淚。
    “你可知,當朕發覺朕傾心的是你,朕可以不在意你的陰謀欺騙時,朕已經永遠地失去了你。這十多年來,每當朕來至寧心殿,看見你的模樣,看見坐在流音宮前,梅花之間抱著白狐的模樣,心裏的悔恨便更添一重。朕當年便是因懷疑失去了又柔,又怎能在你身上重蹈覆轍!青蕪,青蕪,朕早就原諒了你,不然朕怎會一直記著你本來的名字,卻不知,黃泉下相見,你是否會原諒朕,原諒朕當時的猶豫不定?”
    皇甫極蒼老的手顫顫地劃過夏侯青蕪畫像,西鑰香染細細地看,看著那一句句哀婉的詩,才猛地驚醒:夏陽、侯馬、青湖、蕪草,皇甫極竟用心至此,將對夏侯青蕪的思念都化在了每句詩的第一字,這畫裏藏著他的懺悔,這詩裏藏著她的名字。這麼多年,皇甫極已然忘了夏侯青蕪的欺騙,他記得她本來的名字,也記得他曾經的過錯。
    “愛妃早些回宮吧,朕一人歇在此處便好。”皇甫極又躺回了床榻,語氣裏都是淒涼;西鑰香染裝得不安地輕輕點頭,才猶猶豫豫地走出了寧心殿。除了對剛才皇甫極一番話及畫中情深的震撼,西鑰香染更是急急想要趕至廣陽宮,將皇甫極當年欲立夏侯青蕪生子一事告知皇甫陌。
    隻是,西鑰香染不知,皇甫極獨身一人躺在床榻上,又怎會好受?
    皇甫極想著,念著,又見了陸又柔於陸府前向他借傘時的恬靜笑容;又見了那騎在棗紅馬兒上與他爭搶麋鹿的夏侯青蕪。他記得陸又柔與他十指相扣與市集裏的穿行,也記得夏侯青蕪與他於青湖邊上約定終生的情景。最後,一切都變得淒涼不堪,令皇甫極不願去直視,直視他見得陸又柔的屍身從湖中撈出的震撼不安,去直視他聽得夏侯青蕪於流音宮內淒涼叫喊時的猶豫不定。
    “興許是因朕太過在意你們,才會放任又離,令她的傾慕一點點變質為野心、嫉妒;而朕卻遲遲坐視不理,終於嚐到苦果淪落至此。又柔,青蕪是朕的愛害慘了你們。”皇甫極微弱地念著,緩緩閉眼,任淚滑落,任心頭盤旋無盡的愧疚與悲哀。
    最哀怨,無非結個來生來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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