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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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重層,落陽尚留一小半在人間,餘輝映襯天際邊緣整片火燒雲。
傍晚。牧氏父子一同回到了駐紮在西平東郊的營地。
帳篷包集中的地方炊煙緲緲上升,負責飲食的夥夫們馬不停蹄的忙著手中活,以求早些開飯。軍營不比城裏,吃的東西沒啥講究,要求幹淨食得下咽便好。牧阿蘇伸頸瞄瞄鍋盆裏快熟的菜,似乎不會太難吃……
開飯時,牧阿蘇見牧老爹和此營主帥聊得甚為起勁沒去打攪,但他半個人都不熟好無聊啊!
咦?小池!
左右巡視準備尋個好位子時碰巧看見牧雲池,那日他夜探皇宮後也不知現在怎麼樣。牧阿蘇鬱卒的心情忽然變得愉快,端緊飯碗三步並作兩步走跑到對方跟前:“小池,老爹沒給我說都不曉得你也在西平軍營!”
“阿……阿蘇姐姐?”發呆的男孩被叫回現實,抬頭仰望牧阿蘇有些難以置信的震驚,“你來軍營呢?”
“臭小子你找死!現在敢叫我‘姐姐’!”迅雷不及掩耳地捂住亂喊家夥的烏鴉嘴,到處觀察貌似沒人注意他倆的對話才拿開手。重新端好飯執起筷子發覺牧雲池神情依舊呆木:“你不吃?趕快去端啊!這些兵士搶飯搶得嚇死人,晚了連鍋底也刮不到。”第一次見識上萬人爭舀飯的轟動情景真讓他大開眼界,眨著眼睛張大嘴好久嗬不出半聲。
“阿蘇……哥哥。”喊了聲不習慣的稱謂牧雲池再度沉默。
抽搐半張臉,牧阿蘇手癢得厲害,行動派的他立即擰捏住牧雲池的側臉,力道太猛拉扯對方呲牙咧嘴。“你該不會整天發呆過日子吧?”
“……昭羅,她好不好?”扯開的嘴角發出低吟的問話,木然的眼睛更加暗淡。
“啊?”牧阿蘇詫異,愛嬉笑的唇也抿緊起來。輕歎口氣,收回手又放下盛滿飯的碗:“她很好。”
“是嗎?也對……她說太子對她很好的。”說著,牧雲池眼眶漸漸泛紅。“我考慮太多了。”
靦腆而前往直前的男孩萎靡怠倦的陌生模樣攜帶無能為力的自哀,這樣子令牧阿蘇心中猛然刺痛彌泛出深切同情。搭上牧雲池的肩,牧阿蘇翹高二郎腿,就這樣靜靜陪在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弟身旁。
或許此時無聲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方式,在燃焰篝火眾人談笑的包圍中,兩兄弟周圍的氣氛已脫離了喧囂,剩餘著寧靜……
在軍營裏住過幾天,跟牧老爹學習了些實用的行軍布陣,好在連日戰事出奇淡靜,敵不動我不動。
翌日牧阿蘇要回姑臧,奈何天有不測風雲——
“敵軍偷襲啦!!”半夜裏負責刺探的兵士突然惶恐大喊,宏亮促急的聲音連帶說不出唐突讓睡夢裏的人赫然驚醒,個個難免慌張失措。
眾人起身找尋衣褲趕忙套好,披上戰甲統統魚貫而出。營區燃燒的篝火因為夜風吹拂飄搖不定,忽明忽暗的光線映襯人們臉孔不安與事無他法逐漸清明的鎮定。
“怎麼回事?”牧德神色嚴肅地向主帥問道。
“回將軍,是前趙一支夜襲軍來突襲我方,數量約有五千騎。”
“準備迎戰!”眯著雙目,牧德把有段時日未使用過的鎧甲穿戴於身,揮手散開麾巾,襟正凜冽的貫徹大將之風——“前趙小兒敢來偷襲,今晚讓他們統統有來無回!”高傲無懼的嘶吼話語如神音感染所有兵士,不約而同高舉手中的武器,跟隨大呼:有來無回!
牧阿蘇第一次真正見識到牧德如何以本身的領導力振興初時的低迷士氣,心裏暗暗佩服這擁有‘戰疆武神’稱號的男人豪情萬丈的氣場及兵士對他的擁戴;連自己亦不可自拔顫抖靈魂,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父親全新認解!
在探子來報兵士做好準備後沒隔一會兒就聽見不尋常的馬蹄踏草的響聲自遠方傳來。
黑暗裏遙遙望去,隱約中黑壓壓的隊伍正漸明靠近……
人生首場戰役使牧阿蘇血液沸騰澎湃,忘記穿上防護的盔甲拿上兵器欲追隨牧德身側。
“阿蘇姐……哥哥!”牧雲池一下扯住他的袖口,“打仗一定要穿護盔,否則隻會送死!”
接過對方遞來的盔甲,牧阿蘇從這個靦腆的男孩眼瞳深處看不見往昔的青澀,滿副堅定勇往的不屈強韌……
手執鋒利的長刀僵硬杵在戰野中才發現最初想上陣殺退外敵的憧憬理想並不美好!眾生相互廝殺和刀割砍碎骨頭的聲音以及臨死前未及叫喊的嗚咽……太多太多的東西混雜在一塊讓牧阿蘇平時靈活的身手遲緩。
他沒殺過人。當初設想的殺敵跟置身處地後的感覺完全屬於兩種差異遙遠的觀念。敵方的兵士向他攻擊,他也無法一刀將那人斃命,明明很輕鬆就能做到。狠不下心殺死別人隻有狼狽地躲開前後左右的圍攻,利刃摩擦過鐵甲磨響的‘呲呲’聲非常刺耳,還好穿戴護盔否則絕對要多十幾個血窟窿。
“阿蘇姐姐,你在做什麼!要拚命的,疏忽走神隨時會要性命!”奮力殺敵的牧雲池此時似乎變了另一個人,類似牧德的勇猛。而不合時宜習慣性脫口而出的‘姐姐’也淹沒在雜聲嘶叫的潮流裏,無人驚異。
牧阿蘇越來越感覺心有餘力不足:他看著遠處騎著馬的牧德與敵方數十人圍鬥,還有身旁牧雲池當下由靦腆男孩過渡成散發無名威嚴的軍士……果然,戰場會改變人。
“阿蘇姐姐!小心背後!”牧阿蘇隻守不攻的舉動引來更多敵軍的襲擊,刀背擋開一撥又會有其他的緊接上,手忙腳亂之餘不免腹背受敵。牧雲池大聲提醒讓牧阿蘇小心並擠近他身旁,刀從側麵送去猛力橫斬替他殺掉了後麵兩個高舉刀峰的前趙兵,“現在我們是在打仗在拚命,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
“可是……!”牧阿蘇話才剛開始就被迫完結:敵軍趁著牧雲池的注意力轉移起刀砍中他的肩膀,刀刃抽回的瞬間血如泉湧!
——“小池!”牧阿蘇頓時慌張,不允許他作過多斟酌,砍傷牧雲池的家夥再次揮刀即要直命他要害!
握牢刀柄的手骨形盡顯,牧阿蘇內心的仇恨須臾大過不忍殺人的怯弱。立即護住暴露出弊勢的小弟,強硬壓滅尚存的優柔寡斷,避過攻勢再迅速向上舉刀割破敵人的喉嚨……雖然此刻他的手正不斷顫抖!
屍體中的溫熱鮮血飆射噴濺在牧阿蘇的盔甲與麵龐上,亦染紅他的雙手指尖……
心理問題嗎?為什麼總覺血液中包含某種不知名的因素讓它變得炙燙!那溫度好難解釋,明明隻是人的血,怎會這般燙灼?仿佛會把自己燃燒起來!一時間他迷茫了:第一次殺人以及灼熱的血溫。初犯殺孽令他暫時無法承受,冥冥中又深切覺悟到——
從他取人性命的那一秒起就打破了某個未知的禁忌!
“小池,要忍住,仗很快就完了。”
牧雲池眼前的人似乎克服心底的障礙重新振奮恢複成往常極具安全感的兄長,點點頭表示自己會撐住,執穩軍刀背靠背的專注著圍攏來的敵軍……
東方漸露日升的朦光。
草原上躺著難以計量的人,一動不動,熟睡了。
晨風清泠,拂過牧阿蘇的皮膚,帶走多餘的熾熱回歸規律的脈率。
神色複雜地掃視大片草地中或仰躺或伏背或身首異處的人們,不管敵軍或是己軍。大概叫人早已不貼切,這裏遍野密布的是人最終剩留的一具皮囊!
牧阿蘇眼神微變,他看見在死去的人中有張比較熟悉的臉,那是在軍營中常常交談的某個中年兵士,昨天晚飯前這人明明還跟自己說起家裏的病妻及幼子……沒料幾個時辰後再無法回家與親人團圓!
光亮的趨勢讓牧阿蘇清楚望見潑血的綠野,他垂首打量自己:鎧甲、下褲、鞋子……全沾滿無名氏的血,甚至棉質內服也有被血水浸泡的濕感!如果現在有鏡子,照照就知道臉上比身上更加腥紅吧!
嗬嗬!牧阿蘇笑得沒有意義,畢竟連他本身都未搞清為何要笑……隻是好想笑……
“阿蘇。”
有人喊他,他轉身麵對:“老爹。小池呢?”
“他去療傷了,被傷到肩骨必須好好上藥包紮。”牧德說完牧雲池的情況,繼而擔憂地望著他:“阿蘇,你在想什麼?”
“……老爹,你說這裏躺著的人有幾個想死的?”
“一個都沒有。”牧德搭著牧阿蘇的肩頭,包含哀悼的目光瞟向漸亮的天際,“不過,身為子民必將得為國君奉獻所有。說不清誰對誰錯,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地域不同追求不同紛爭便會愈多。對此,能保證的隻有守衛生育自己的疆土不被外敵侵犯,讓自己的國民安生康寧。”
“……嗯。”低聲承應後,牧阿蘇覺得很疲憊。他終於明瞭關於戰爭的真意,為了一部分人的幸福去傷害別人的行為,即使你不願意其他人不見得就會善罷甘休。
於是永無止境的循環再循環……
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