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轤的車輪聲輕輕壓過酈國宮內悶熱的午後。莊懷推著輪椅行進在廊簷下的陰涼處，穿過連夏蟲都怠於鳴叫的花園，進入後宮。
    “聖上呢？”麵對空無一人的書房莊懷對值班的太監問道。
    “聖上在寢殿歇息，怕丞相來了找不到人特地讓我在這候著。”說著推著莊懷向宮內更深處走去。
    推開寢殿，四窗皆遮上厚厚的帷幕，室內光線幽暗昏或。以安息香為基地混合著數種香料製成的香薰在角落靜靜化身為嫋娜白煙擴散在空氣中。見莊懷進來，守候的宮人低眉斂容輕手輕腳退下帶上殿門。
    推動輪椅輕車熟路的繞過層層帷帳，在宮中甚至是聖上的寢殿也都由他隨意出入。這條胡來的允許卻是新皇登基後最先發出的旨意之一。
    一道深紅色的帷幕後年輕的王和衣躺在床上。厚而豐的頭發撥向一邊披散著露出還帶著青澀氣息的臉龐，當然這份青澀僅限於此，限於此時，此地。與多數貴族公子一樣五官都算是清秀的，還未有機會經曆風霜的照麵。硬要說不同······大概是眉吧？淡淡地，如同水淋過墨跡後留下的痕跡。少了衡量評判時的沉著、果斷。而有了優柔之態。不過這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總的來看這位王還是給人以落落大方、清爽明快之感。某種意義上說是魅力也未嚐不可。
    輪椅搖上特意改造過的階梯，俯身對著沉睡的人光潔的額角落下個如同風拂枝頭般淺淺一吻。
    “嗯·······”察覺到動靜，王睡意朦朧的睜開眼滿含笑意“莊懷，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南穀。”撇去繁瑣的禮儀稱呼，莊懷笑著直呼其名道。
    南穀翻身下床，以懷抱稀世珍寶般的動作抱起莊懷。
    “國內如何？王位是不是如我所說一樣穩穩落在你手上？”莊懷任由他將自己抱離輪椅，口氣裏有點得意。
    “對，都與你這隻大狐狸講的分毫不差。”南穀小心翼翼地將他安置在床邊這才與他比肩坐下“不過給你這一清理朝中多少有點人心惶惶，而我們與西澤的關係也徹底翻了。”
    “翻了就翻了，那個西澤太子安景根本也無心與我們合作。到最後定然吞並我國，你也會成一個有名無實的藩王，這樣的發展可不在我計劃之內。”莊懷無所謂道“這次與他們合作，不過是想接他的手掃除異端。順便探測北昭實力。至於國內人心惶惶也無礙，明日早朝就會有官員上奏請求徹查幾位大臣陸續遇害之事。”
    “這樣一來不會暴露嗎？”南穀口上是這樣說，神色卻沒有絲毫擔憂。莊懷的每一步定然有他的道理。
    “我們的人查案會查到自己身上嗎？他們會查出一切都是西澤暗中與我朝部分官員暗中勾結。意在擾亂朝綱引起動亂，趁機攻打酈國。而我們的新王，”說著莊懷向南穀不無得意地一笑，清朗俏皮“明察秋毫，識破詭計。並將計就計派我與他們繼續接觸，最終借由第三方——北昭之力，擊潰西澤。平息一場可能的國難。”
    “金全都貼在我臉上了。但如果西澤惱羞成怒，數萬黑騎壓境而來，又如何？”
    “不會，西澤這一役敗得體無完膚。那個安景在奪太子之位時，手腳就不夠利落尾巴沒處理幹淨。這一敗更讓他飽受爭議，現在對付國內的都已讓他焦頭爛額，又哪有功夫對付我們這？”莊懷順勢靠在南穀身上，指尖纏弄著他一縷頭發輕鬆道。
    “那北昭那呢？我記得你說這幾仗中發現一個叫緋蓮的十分有趣。”迎合靠過來的身子，南穀極為自然的換了一個更為閑適的姿態。
    “對了，這樣是我要講的。緋蓮一回帝都就給藏得沒影，說什麼是病重，給咒術反噬的。我看這都是鬼扯。他身上未知的太多了，這次不見應該也是故意為之。嘛！這樣也好。謎團多一些解起來才更有趣。還有一點讓我很在意。北昭的雅王，就是上回一起給你說道過的赫連紜釋。”
    “第三子。”
    “對，就是他。他前幾日從封地回到帝都。”
    “這時候回都？”南穀頓了頓，思考其後的原因“為了回去爭搶帝位？”
    “這時候回去時機不對，若是雅王定然知道要搶帝位，要不在國喪的時候回去，要不在太子登基時回去。選在這種不倫不類的時間裏能幹什麼？”
    “幹什麼？”果不其然，自己之力無法看穿其中區區繞繞的緣由。
    “答了，有獎勵沒？”莊懷笑眯眯地看著南穀，後者露出無奈又寵愛的淺笑。垂頭也在莊懷臉上留下一吻。
    “有點少，勉強接受。”摸摸殘留有他觸感的臉頰，莊懷繼續道“他這時候回來，對一個人最為有利。”本還想索要‘獎勵’不過看見南穀皺起眉，假裝生氣的臉。莊懷乖乖把話吞回“北昭太子，赫連璿彩。”
    “為什麼是他？雅王一回來，他的位置不是最會受到威脅？”
    “表麵看來是這樣。雅王回來定然會有大臣投向他的門下，與太子為敵。但反過來想，朝臣的數量是固定的。這樣一來的話，他的回都就能無形中消弱曄王的勢力。太子日後鏟除障礙反而變得簡單了。”
    “雅王早年已經表示無心政事，本來就不是威脅。而他這時候回都，他的聲望也極為可能下降。太子又有能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司天監作為後盾，占有絕對優勢。”按著莊懷的思路，南穀慢慢分析道“好狠的招，這會是誰想出來的？”
    “是誰呢？”
    “我猜······北昭的狐狸，師銀煙。”
    “能想到這種迂回又直接有效方法的，也隻有他。”莊懷點頭同意“但我不明白，他這樣做到底是什麼意思？用這樣的方法會達到的結果，應該不是他所要的。”
    “哎，就你聰明，不帶他人多長個心眼？”南穀看他用著談論天氣時平常的口氣，自然又享受般敘述著那些看到看不到的紛爭。讚歎的同時不由對自己的平庸多了份留意。
    “也對，不說人家的事了，說說自家的。”莊懷敏銳捕捉到南穀玩笑下流動的思維，轉換話題“上月進宮的新人如何？有兩個都聽講升到妃嬪，叫·········”
    “鳳妃、錦妃。”談起這話題明顯很不合他意，公事公辦的口氣“她倆一個是母後娘家的人，一個是上代老臣之女。封她倆為妃隻是為了平和朝中動蕩，安撫人心。沒別的意思。”
    “安排的很妥當。但沒有別的意思，這可不行。”莊懷仍是在笑“你已登基。後位總是懸著，不僅後宮不寧，朝中也會不安。還是盡早決定。就剛才說的鳳錦二妃，地位顯赫，皇後在她二人中決出也未嚐不可。”
    “你說什麼？”南穀將靠在身上的莊懷推開，不同於前一次，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你應該選皇後。”莊懷口氣平靜。
    “不用！”
    “你需要。”
    “不用！我已經有了！”南穀很是激動扳過莊懷的肩膀讓他直視自己“我說過，當時我就說過。我身旁之位永為你留。其他女人又怎麼能占了你的位子？”
    “占了？怎麼會？我是酈國的丞相，輔佐聖上。這就是我的位子。”
    “輔佐？你未免太高估我了。我這個皇位完全是你一手替我奪來，酈國沒有北昭的土地遼闊，沒有西澤的兵馬強悍。我也沒有那些太子、親王的才能·······”
    “你有我，你救了我的命，我這一輩子是為了你而生。光憑這一點你就勝過他們無數。”莊懷知道他還是在意，在意自己的才能並不出眾。為妃為後什麼的不過是借口，他隻是少了發泄說出的機會。打斷他語無倫次的自我貶低，一字一頓道“，聽著。身為王者並不是一定要有過人的才能，而是要有禦人的才能。而這一點他們誰都不如你！我在這輔佐你，就是最好的見證！”
    “········對，我還有你·······”南穀情不自禁攬過他，雙唇相觸，壓蓋住所有未說出口的語言。
    莊懷沒有反抗或是沒有辦法去反抗，順從的仰倒在床上。看著南穀閉起的眼，認真的臉。
    我不可能與你在一起，不光是君臣的間隔，不光是世人的眼光。你需要的應該是別人，能配得上你付出的人········唇在一起，靠得如此之近。但話語之間的距離依舊很遠，聲音依舊傳達不到。
    “······你才是我的皇後·····”
    南穀低喃，在莊懷耳邊留下不想消失的諾言，心底劃過有一片黯淡·····莊懷在他的話下也閉上眼。引以為豪的理智，世人豔羨的計謀通通如屋角的熏香一般化為白煙，飄散無蹤。
    今天，就今刻。
    讓我做你一時王後·······貪心的占有你所有情感，就這一刻便好······而後我會化為利刃為你斬斷道路上所有荊棘，所以就這一刻·······容許我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