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還記得塞外咆哮的北風，野馬冰凍在八月突降的大雪。艱難地行軍，遠遠跟在隊尾，相互攙扶依偎。避風岩下小心地解開血衣，對著篝火為他驗傷。
    也記得從土裏撐出那一雙雙手，絕望的沉默刺穿他的耳膜。四萬敵俘的血染紅係在腕上的麻繩，連成長長的一片。
    他歡喜地掀開門簾鑽入帳篷：“哥，剛抓的野兔，晚上有湯喝了！”
    帳篷內的人在架前洗手。
    “剛剛，那些俘虜已經全部活埋。”
    他本來不叫鬱歡兒。
    這是個戲子的名，一個女戲子。在他失卻那段長長的記憶後，不離不棄侍奉身旁的女戲子。
    鐵槍像一道銀色閃電，橫掃街麵，從蠱蟲下僥幸逃生的少數殺手再也沒有這種幸運。
    “劈雷槍！”
    “二隊！上！”
    “難道是名槍世家彭城落鳳莊？蠱師……”
    “廢物。”
    他們的母親——曾經的母親，在世時本是桐城有名的閨秀，在重樓深鎖的繡樓上端坐冥想，手中織物無意識地滑落，隨著午後的風飛揚。
    之後怎麼遇上父親，怎麼到千裏迢迢關山難度的彭城，怎麼造就這一段冤孽，怎麼成了落鳳莊，他全然不知。
    假如時空能逆轉……
    假如時空逆轉。
    “藥師！你還不出手？！”
    “淩羽……”
    “安道兄，稍安勿躁。”
    哪裏來的絲竹管弦？
    花落如雪，陣陣香風，鮮紅的地毯伸展，像一條鮮紅的舌頭，正好舔到福源茶館門前。八位身著輕紗的少女提著宮燈，猶如天降，站在長舌的盡頭，望著同一個方向。
    一陣琴聲，一管笛音突兀地響起，卻又接洽地那麼自然融合，仿佛眼前這個屠殺場，是天底下最該歌舞升平的地方。
    仙樂，仙人。
    紅毯那端不知何時出現兩個人。彈琴的仙風雅韻，簡直是畫裏走下的人物，另一個卻活生生一個鍾馗。
    方才說話的，正是這個長了半麵青痣的吹笛人。
    錦衣胖子不理他，轉向另一人，笑道：“永酬，你怎麼舍得來？前幾日還聽說，你在武林大會上對著眾人起誓，陪伴如億樓主周彥退隱，此生永守山林。”
    彈琴人不作答，指尖勾起一根弦，“叮”地一聲，像一根細長的針。
    吹笛人道：“沒有淩羽就沒有三師。沒有三師，我唐舒懷和你和堂兄，我們還算什麼？”
    不同於容安道油滑輕浮，淩羽惜字如金，永酬強壓憤怒，他一開腔，全是輕慢傲然。
    他轉向鐵槍：“鬱歡兒我殺定了。”
    截然不同的表象，內核卻出奇相似。
    都是頑固不化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