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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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時候,有絡繹地下人送了熱熱地菜飯在正屋廳裏。離去時,管事的捎話說伯子老暫時先不回來睡,那個病人似乎很棘手,他得守著。
蓮生坐在飯桌邊,始終不曾動筷。巴蜀還沒有回來。
飯菜的熱氣淡些個時候,小巴蜀才在孔勤護送下回來了。一進門就喊餓。蓮生讓他去洗手,然後再來吃飯。那孩子一蹦三跳地往外跑。看樣子,這半天玩的挺好。
孔勤隨意地和蓮生說了會子閑話就告退了。臨走還很客氣地邀請蓮生在莊上隨意玩樂,說是一切花銷莊上包了。蓮生笑著告謝,但心裏還是納悶。這麼個莊子,大雖是大,但這玩樂花銷又做何解呢。
等巴蜀回了飯桌上,替你這孩子唧唧喳喳地一通念叨。這才明白,原來天慕莊並非普通莊園。實則是個大型的專門提供達官顯貴逍遙作樂的處所。聽巴蜀話裏,這一半日,戲園子,雜耍班,跑馬場,難怪這孩子玩的連飯都要忘記吃了。
一頓飯吃完,小巴蜀的嘴巴好像串響的鞭炮,噼噼啪啪沒完沒了。甚至一直到了上床睡覺,還在津津樂道。末了,蓮生實在無奈,答應了他明兒和他一塊兒出去轉,這才算哄的閉了眼睛。
看著那孩子安靜下來的臉孔,蓮生心裏不由憐惜。其實,小巴蜀命很苦,早早流浪生活讓他比同齡人經曆了更多世情。在藥廬,生活閉塞簡單,多少壓抑了些孩童天性。這樣的開心玩樂,倒是難得。
出了巴蜀房門,沒有繞廊下,而是直直地向著自己房裏走。晚夜風起,許許仍夾著些涼意。走過庭院的月桂之下,花香撲鼻。鞋子緩緩邁上自己房外的台階,迎風而起地紅色結扣不是十分清晰地搖曳影動。蓮生的步子不自主地停了下,刻意地低下頭來,墨色手套的五指悄無聲息地攥緊。就這樣無聲地進了屋裏。
懷念,對於那些過往,全部的真切著。隻是,那些會激起刺痛的記憶,還是會不由自主小心包裹起來。細細藏好。若非他自己難耐湧動,仍是不願去回想。
隔日清早,梳洗飯後,小巴蜀便迫不及待的拉了蓮生向著莊上的歡場而去。
喝酒飲茶,看戲聽曲,甚至,這裏還有好些生意買賣。這天慕莊根本就是為有錢人準備的不思蜀地。
蓮生先是陪著小巴蜀一起聽了會兒戲文。打打鬧鬧的熱戲過後,小孩受不了依依呀呀的文戲,蓮生也煩他猴頭樣,應了他去看雜耍。而自己則留下來繼續聽戲。
說來可笑,此時雖坐在最佳觀賞位子,可卻隻能夠聽而已。
台上在演牡丹亭,杜麗娘和柳夢梅都是女旦扮演的。此刻,台下一片安靜,所有戲客都沉浸在精致的戲文清唱裏。
柳夢梅一番情話後,杜麗娘開始戲語哭泣。柳夢梅問他為什麼哭了。回答說: 感君情重,不覺淚垂。
應了那戲文婉轉,台下有低低地唏噓跟隨。蓮生眼睛酸酸地,心裏不由又晃動其那人身影。
感君情重,不覺淚垂。
想起囚禁時白知秋透露的秘密。那個人竟然為了他,不惜。。。甚至連那冷功都廢了。
兩年了,時間過去,物事卻並沒有過去。現在每每想來,心裏還是如重鼓敲擊般的鈍痛。
受不得台上牽動思緒的輕吟淺唱,蓮生起身離座,默默地繞著台子而去。
扶著長廊白色的牆壁,緩慢前行。原本是打算看能不能找到路回去,可不知怎地,竟兜轉到了一處水榭露台。看樣子,那裏似乎是個書場。感覺走的有點累了,蓮生幹脆倚了圍欄坐下。想歇會兒再走。或者找個莊上的人幫忙引引路。
書桌上的說者驚案落定,高高地強調似乎再說他講述的故事的高潮。
範家小爺,探花郎君。
幾字入耳不由吸引過蓮生注意。這說的,似乎不是別人。
。。。。。。。。。 閑話不提,卻說這夜郎庭主救回弟弟,本以為從此兄弟相諧,和樂太平。誰知平地有驚雷。這南懷盞早已做了範明遠的人,他的真實身份其實是範府六公子。且說回到夜郎庭後,南懷盞養精蓄銳,一年後反骨暴露,為了庭主之位,他是要製自己哥哥於死地啊。一場火拚,絕崖之上,南懷春含笑縱身。那可是萬丈深淵,跳下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據聞,南懷春投崖之前,好像還說了句什麼,但具體,也沒人聽清 。。。。。。。。。
耳朵裏除了水麵上而來的呼呼風聲,再也灌不進其他。心上好像有把尖刀,一而再再而三的刺進拔出。
這,不是真的。是故事,是故事。故事,不會是真的。。。。。
手撐著廊柱,沿著牆角磨蹭。這書場,不是留地。這裏,太殘酷了。
眼睛酸痛難忍,原本就視力不好看不清道路。此時再加上洶湧而出的水霧朦朧,更是無從辨別。不限習慣的慢行,蓮生腳下步履益加匆忙。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和多少人肩撞腳絆。更聽不得那些茶碗瓷器碎裂的聲音。隻是知道低著頭胡亂闖撞。
硬邦邦的撞在什麼人胸口,恐怕是個練家子,身子板兒硬的不像人。人家還穩穩地站著,蓮生已經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兄台,可還好麼。”
那人過來要扶,卻被蓮生反手揮開。好心的手掌尷尬地停在半空。那人旁邊還站著別人,看到蓮生,驚訝地開口。
“哎,莊主,這不是妙手先生的那位徒弟麼!”
聲音辨來因該是那孔勤沒錯。語音稍頓,孔勤已經探身過來。
“蓮生公子,公子,可有礙著?”
想要嚎啕卻怎樣都大哭不出來,心底憋悶一路,孔勤伸過來的手還沒碰到身子,蓮生已經克製不住一口鮮血吐了一地。
說時遲,那時快。這莊主大步上前,一把就將蓮生抱了其來。匆匆的步履間,忙不遲疑地想孔勤下令。則其速速尋來莊上的醫者。
由著這個陌生男子抱著,意識朦朧不清中滿是傷情。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我們還沒有見到,還沒來得及對你訴說,一別兩年的思念。沒來得及說,那麼多那麼多的眷戀。。。。。
夜色披靡,月桂飄香。院落裏寂靜無聲。
小巴蜀獨自坐在門檻上,托著下巴直直地目光釘死在對麵閉合的門上。望眼欲穿的樣子仿佛想要透視看裏麵的人,究竟活著還是死了。
他不明白,他的“姑姑”怎麼了。一日之間竟會判若兩人。心裏無數疑問歸宗下來,隻能孩子的認定,“姑姑”可能是生他的氣了。明知道“姑姑”眼睛不好,他還是抑製不住玩心的瞎跑,扔下“姑姑”不管。所以,“姑姑”一定是生氣了。他在想,既然“姑姑”現在不理人,那自己就等。一直等到“姑姑”心情好了,自己再去道歉。
這樣想著的小巴蜀坐在門檻,也有三個時辰。晚飯沒有吃,因為蓮生不吃,這孩子覺得歉意也就陪著不吃。夜色越來越重,掌燈都過了半個時辰。小巴蜀抑製不住瞌睡蟲的侵襲,打著嗬欠倚在門框邊,就那樣睡了。
三更梗過,蓮生的房門緩緩打開。對麵門檻上的小人兒模模糊糊地收入視線,繞著廊下過去,彎下腰來,小巴蜀月光下泛著光澤的皮膚。呼吸均勻,睡眠深沉。
輕聲歎息著將那孩子抱在懷裏,緩緩邁步往房裏走。將其放入床榻裏內,攤開被子幫他蓋好。就在蓮生給他掖被角的時候,小巴蜀忽地囈語起來。
“姑姑,姑姑,巴蜀錯了,姑姑不氣了。”
嘴角不由苦笑起來。眼前的天真童心像是極弱地燭火熱氣,微微地熏上心頭。
瞧這孩子囈語不斷的樣子,蓮生不得不坐下來,手掌心柔軟的墨色布料慢慢撫摸過小巴蜀發際。低聲安慰。
“巴蜀乖,哥哥不怪你,睡吧。。。。”
蓮生幾句話仿佛了咒語,小巴蜀果然漸漸安靜下來。
孩童麵容的沉靜看在眼裏,手掌沿著發際輕輕向後撫順,落在柔軟烏黑的發絲上。心裏有小小驚訝。怎地竟不曾發現,小巴蜀的頭發已經這麼長了。
烏黑發青地發絲間,有微弱的清香滲出來。並非藥香,而是孩童的味道,像是某種幼獸的氣息。這氣味兒仿佛帶著了久違的引誘,蓮生克製不住的俯下身去,輕輕地湊近了吸嗅。
動作遲緩間,有晶瑩水霧悄悄迷蒙在了眼眶。那相似的記憶如今想來,竟像是跨越過此岸彼岸地觀望一般遙遠。心裏清楚,共同的思緒纏綿,也隻得自己獨個兒淺卷回想,再無和那人分享的機會了。
告別都不曾,就匆匆離去。。。。。。
記憶中,是個初秋秋時節。夜郎的水已經開始泛涼。盡管如此,蓮生還是按耐不住玩心的下了水。其結果就是在晚間開始高熱不退。
看著臉蛋燒得粉紅,嘴裏還不斷說著胡話的蓮生,南懷春是真急了。埋怨教訓的賬先記著,暫不清算。直接將滾燙的人兒抱去了自己床裏,下方熬藥都讓人統統在了殿外。
隔日清醒,蓮生睜眼看著身畔水白裏衣的伊人,分明退燒的臉竟莫名又滾燙起來。眼珠晃動,看到兩人間半人的空隙,發絲糾纏。
當時的景象看起來,是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手掌輕輕撫摸過纏繞的發絲上,他的,自己的,柔軟涼滑。骨頭仿佛也要酥了。
寂靜中南懷春緩緩醒來,眼皮微眯著透露倦意。他看了蓮生兩眼,伸手放在蓮生額頭上。
“恩,燒退了。”
“哼,起來,吃過藥我再教訓你。。。。”
誰知南懷春一句話沒說完,卻被蓮生忽然的動作阻斷了聲音。
剛來夜郎庭時候,蓮生還是孩子,亡了母親,離了家園。心裏憐憫,南懷春倒是常常令其和自己同睡。但自從十三過後,少年的模樣漸漸清晰。又或者為了躲避蓮生對自己日日生長的不楚情意。南懷春再不曾許過蓮生和自己同床。
成長的少年,出脫的情意。此刻麵對如此近的距離,蓮生難以克製的向著眼前人撲了過去。
手臂圈在南懷春腰間,臉孔紮進懷裏。絲緞的裏衣被他咕噥搖擺的動作,鬆散滑脫。南懷春胸前溫暖細膩的肌膚磨蹭在臉上,舒服踏實。
“定初。。。定初。。。。”
那個時候,南懷春還沒有休習北冥,他的身體是如此的柔軟溫暖。
被蓮生的動作一鬧,南懷春訓斥的話硬是給塞了回去。由著他在自己身上撒了回子嬌,才緩緩推開。一邊起身一邊說著戲語。
“好了,起來吧。你要發春現在也不是時令,等冬天過了來年再發啊。”
。。。。。。。。。。。。。。。。
幫巴蜀關好門,蓮生望著眼前迷茫一片的白,眼角輕輕彎了下來。
定初呐,定初。夜郎時候那樣的說笑模樣,真令人懷念呢!
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手臂放下瞬間,歎息也隨著流溢出口。
定初呐,這次,沒有玩水。。。。。
腳下鬆軟,身子仿佛經不起吹過的風力一般,斜斜倒在了地上。平整微涼地石台地麵上,胸口弱弱地起伏感覺清晰。起不來,也不想起來。心裏是空的,那原本深深紮根的信念種子仿佛被人生生挖走,什麼都剩不得,連可以以供留戀的泥土都沒有了。
與困頓時被逼迫的絕望氣息不同,此刻的蓮生不過是具沒了期許的空殼。了無殘念。
有人風一般飛落身邊,身子被托起,耳邊呼喚的聲音。
“公子可好。”
嗬嗬,好。。。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茫茫之中趕路,不知目的。
遙遙地微弱白光閃進眼裏。自然地向著那白光而去,近些,再近些,終於看清,那光來自人身上。
那人在笑,清幽儒雅,如同潔淨水流的微笑。
腳上像是墜滿重鉛,步履遲緩起來。眼睛澀澀的,有液體滑落。
“定。。。初”
呼喚著的聲音仿佛被黑暗瞬間淹沒,隻剩了開合的口型。
心裏開始發急,自己越是想靠近,眼前人就越是後退。進進退退間,始終保持一定距離,不曾改變。
黑暗中那人嘴唇沒動卻有聲音響起來。
“蓮兒,你怪我麼?”
心裏一跳,不明白他言所指。
“怪我不讓你認祖歸宗,怪我不給你身份地位,怪我為了權位私欲令你受了那麼多的苦。。。。”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蓮兒,這結果就是我的報應吧。老天還是很公平的。”
不。。。。蓮生想要大喊,無奈聲音盡盡沒在喉底,發不出絲毫。
我不怪你,一絲一毫都沒有。定初,不要走。
這些喊叫統統隻能在心底,被自己聽到,知曉。而眼前人已經在緩緩消失了。
老天不公,一點兒都不公。
硬生生地身體裏有一股真氣暖流竄入,淚水模糊的眼睛睜開。伯子老正緩緩撤去在蓮生背上的手。
看清眼前人,心裏無邊的委屈統統湧上。
“師傅”
呼喚著紮進伯子老肩胛裏,終於可以失聲痛哭了。憋悶在心底的壓抑盡情釋放,對著這個父親般的人物。
“他們說。。。說他。。。他死了。。。。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時間。。。他。。。。死了。。。”
伯子老眉眼間些許怔忪,手掌幫著蓮生在背上順氣,什麼也沒說。
兩人身後,高碩的身影站在窗子的光影裏,注目地觀望中看不清表情。
等蓮生哭的差不多了,伯子老取了粒藥丸塞給他吃下,很快,蓮生便沉沉睡去。
出的門來,白日光線下,藏藍長衫的高大身影。細長眼眸裏鋒利的光。
伯子老微微頷下下巴,道 。
“小徒失儀,莊主見笑了。”
那人微笑著點點頭。
“哪裏,貴徒可是有什麼傷心事麼。”
呼。。。伯子老長長舒氣。
“咳,過往糾纏罷了。”
那莊主看出伯子老不願多講的意思,自然也就不深究。
“既然如此,先生先好生照顧貴徒。我那西廂的人也得煩勞先生費心。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這莊上所有,先生盡可隨意取用。桑弄還有事物在身,先告辭了。”
伯子老禮貌的做了個請的手勢,目送著天慕莊主的背影離去。
轉身望著身後敞開的房門,眉頭深鎖。
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一天一夜的水米未進。肚子早就空了。
伯子老從旁邊遞上一碗白粥,上麵放了些鹹菜。
“你的肚子空太久,先吃些清淡的應應。”
接了眼前的碗,蓮生動作緩慢的吃著。食不知味,難以下咽。那樣子,好像在吃石頭。
一旁看著的小巴蜀天真的對伯子老道。
“師傅,咱們還是給姑姑吃肉吧,你看他的樣子。”
伯子老拍拍他的頭,接過蓮生吃了一半後再也吃不去的粥碗。讓巴蜀拿出去。
房間裏就剩了師徒兩人,蓮生垂著眉眼,低低開口。
“師傅,你。。。早就知道了麼。”
空氣些莫凝滯。隔會子,伯子老才張嘴。
“是的。”
================= 冷.功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