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閉合，蓮生獨自坐在床上。耳邊還是伯子老離去前些個話音。
  
  
。。。。。。。。    半年前，我被請去為武當真人瞧病，才知道這件事。來到藥廬的日夜裏，你每每提及關於他的過往。神色綿延，語調戀慕。心裏曉得你對他有情。那時候，為著傷體康複，沒有告訴你。既然入了我門下，師若父。哪有父親不想兒子活的道理。
  
師傅承認對你說了謊話，但這謊撒的也著實是為你好。
  
如今，事已定局。你且也不要再做他想。好好在此將養，等手頭的事情和你的眼睛都好了。師傅便帶你去夜郎，看看那人的衣冠塚。到時，你碰碑也好，守靈也罷。師傅便再管不得你了。。。。。。。。
  
  
  
伴著吱呀的聲音，小巴蜀的身影慢慢移了進來。緩緩地靠近床邊，一碗熱氣騰騰地藥汁湊近蓮生鼻下。
  
“姑姑，吃藥。”
  
稚嫩的聲腺喚過蓮生注目。眼波無力地落在藥碗上。睫羽顫動，隔了會子才接過小巴蜀手，毫無顧忌的抬頭飲盡，仿佛舌苔已經失去味覺，根本不知道了苦。
  
拿回空碗的小巴蜀並不曾就此離去，而是站在原地天真地望著蓮生。胸脯起伏，像是鼓足了勇氣才敢開口。
  
“姑姑，巴蜀錯了，你快點好起來吧。莫要生氣了。”
  
蓮生不解地望著巴蜀，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好在，不等發問，那孩子接下來的話為人做了解惑。
  
“那。。。那天是巴蜀貪玩，不該離開姑姑不管的。。。。巴蜀明知道。。。姑姑眼睛。。。眼睛不好。。。。可。。。。巴蜀知道錯了。。。”
  
不等把書把話說完，蓮生的手已經伸了過來。手掌放在頭頂上，輕輕地撫摸。
  
“哥哥從來沒有怪過你，巴蜀放心吧，哥哥的病不是因為巴蜀。”
  
“啊！”
  
小巴蜀聞言，不由睜大了眼睛。麵色瞬間鮮亮起來。
  
“真的，姑姑不怪巴蜀的。。。。”
  
蓮生勉強擠出絲微笑，略微點頭。小巴蜀這才算吃了劑定心丸，笑容益加明朗。連開口說話的聲音也比先前高了好幾度。
  
“嗬嗬，姑姑不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對了，師傅說了，明兒起，要我們也到西廂去，給他搭把手。姑姑，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望著巴蜀小小的背影，蓮生硬擠出的笑意僵在嘴角。多好的孩子啊，那樣的天真。。。。。曾經在哪裏見過。。。
  
  
  
記憶中，初到夜郎時候，生活諸多不適。每每也曾夜中輾轉，口口聲聲呼喚娘親。
  
那個人常常地便會和自己同睡，掩口扶麵，低聲勸慰。苦夜良多，那人溫和如玉的麵容便是了好夢。
  
少年成長後也會常常思憶那些個歲月，心裏曉得他那時候有著私心。自己的夢中呼喚倘或被人聽去，身份之謎便將揭曉。如此一來，這夜郎主位他兄弟二人則要脫手。
  
是啊，定初，你很自私。可。。。。倘或真的完全自私，利欲熏心。那麼，對於一個來自陌生地域的孩子，若下殺手，以當時的地位，又有誰會屬意。
  
但是，那人沒有。相反地，也隻是盡己所能地掩蓋。然後，將那個撿回來的孩子撫養。直到。。。從孩童長成少年的人戀慕上自己。。。直到。。。彼此傷害無窮無盡。。。直到。。。。孤孤單單縱身崖底
  
  
年少的時光，仿佛一場酣然美夢。即便在嚴寒冬季醒來，依然令人回味無窮。
  
逼取便逝。。。。這才是了夢的真實。多麼地期望，靈魂和身體可以連同那時那人，一起封禁瓶子，沉入海底。永永遠遠停止在那美麗純淨的年月裏。不會生長，不會變幻。隻會消失。
  
  
“天長。。。水闊。。。任我遊
  
幾番。。。風雨。。。終是愁”
  
那時的明媚天光下，長落白宣上的字目被蓮生吟誦，好像一個癡人在說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囈語。
  
不被人察地，絲綢背麵上，早就被取下的墨色手套，沿著光滑的布料滑落在地上。平攤在柔軟之上的雙掌，十指黢黢，觸目驚心。
  
期許全無，就好似這再無法複原的駭人。
  
  
  
隔日早起，師徒三人在中廳吃了來到天慕莊的，第一頓團圓飯。之後，在伯子老率領下，三人全部進駐天慕西廂院落。
  
說此地是院落其實不然，比三人之前住處大上三倍不止的院子，一樣的月桂漫天。隻是那主居的房舍竟建築的好似小型宮殿。豔麗奪目地紅紗將殿宇分隔出內外兩間。那位神秘病人在裏間，伯子老在其親自醫治照顧，蓮生和小巴蜀在外間和廊下照方煎藥，打下手。
  
  
期許決絕，接下來的日子裏，於蓮生而言就仿佛行屍走肉。對於這所宮殿裏的秘密，並沒有如同巴蜀一般的好奇。心已被掏空，無所顧忌，再也沒有什麼是他會在乎的了。單單地信念，就是伯子老的那句話：
  
去那人的衣冠塚看看。
  
人沒有，屍骨不見。空空的衣冠塚，算是個念想麼。蓮生心裏清楚，即便去到，即便拋開黃土，也再看不到自己想要的麵孔。可還是抑製不住地想要去看看。想看看那碑上有人除草麼，看看冥柱燃否。至少，自己可以為他清清草，燃上燭火。然後，然後要去縱身的懸崖。不知道那裏的風冷不冷。。。。
  
  
  
光陰流走，日複一日都是相同的事。早起用合合草汁洗眼睛，然後將藥單上羅列的草藥從晾曬的羅盤裏取來，篩選，摘撥，煎熬，盛碗。做這一切時候，蓮生都是在廊下。巴蜀來端碗進殿內，而伯子老則從火紅薄紗後接過。巴蜀曾無數次試探進入，但伯子老都不準允。蓮生更是心無旁故，心力都耗在了藥上，對於殿內所有全不在意。
  
  
天幕莊主事務繁忙，但隻要他在莊上，便會日日前來。每次都是在內殿呆一會兒便走。偶爾會和廊下的兩人打個招呼。
  
一日，來了又走時，無意看到蓮生在光下看書。看他專注地樣子不由好奇過去。竟然是南華。抑製不住心底的驚訝開口。
  
“公子也讀這些書麼。”
  
自書本中抬起頭來，正值夏日，廊下陰影涼意裏，光線交錯間，蓮生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長片濃密影子。對著莫桑弄展露微微笑意。對了，那時候，出出進進大略知道這莊主名字。莫桑弄。
  
之後，在兩人默契相交的日子裏，桑弄曾告訴蓮生。在那個夏日午後，廊下書頁間仰目的臉，他人生第二次眼裏綻放煙花的男子的美。蓮生回問說，第一次是誰。卻是笑而不言。
  
  
“莊主”
  
蓮生仰起臉來打招呼，身子依舊保持坐姿，並不曾有因為眼前權勢而起身的打算。
  
“桑弄以為公子隻會讀醫書什麼的。”
  
蓮生笑笑，全不把對方語氣裏的輕視當意。
  
“蓮生是半路入的師門，學醫前識得些字，跟著師傅學習，得空了翻兩本打發時間罷了。這南華還是問府上莫老借的。”
  
“哦”
  
聽著蓮生言語間隱落的大氣，莫桑弄奇心更重。不由起了考考他的念頭。
  
“那麼，桑弄前日讀書剛好有個問題請教。”
  
蓮生淺笑著回答。
  
“莊主言過了，哪裏就請教這般言重。若有什麼不解，但可說出來，蓮生和莊主一同參看便是。請教二字萬不敢當。”
  
莫桑弄直起身子，緩緩地開口。
  
“前日我在一本書中讀到一句話。知可為而為之。請問公子，這句話出自南華哪篇？”
  
聽了莫桑弄問話，蓮生臉上的笑益加平和。合上書本，緩緩站起身子。目光直視對方，溫溫地回答。
  
“若蓮生記得沒錯，這句話應該出自孔子。知可為而為之。意在做事不問可不可能，但問應不應該。想來，莊主也是貴人事忙，才會領會錯意。”
  
看莫桑弄麵色並不曾有尷尬，反而看自己的目光多了幾分更正。蓮生心裏明白，自己猜的沒錯，這果然是他出的試探。
  
嗬嗬  莫桑弄幹笑兩聲，道。
  
“桑弄讓公子見笑了。”
  
“哪裏。”
  
夏日廊下，兩個身影立在那裏。一個高碩，一個清瘦。徐徐風過，夾雜著寥寥閑談言語。
  
  
自那之後，莫桑弄走西廂較以往更加勤近。廊下有人固定擺設了桌機，常常會看到兩人坐在那裏，香茗暢談。日月交替，時光輪轉。蓮生在莫桑弄口中的稱呼，依然將公子二字抹去。而在莫桑弄的要求下，莊主也已經被桑弄代替。
  
直呼了名字。按照莫桑弄的話說
  
“蓮生，我們是朋友啊！”
  
  
  
==========  冷.功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