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輦穩穩前行，蓮生自打坐好後，皇帝就沒同他說話。朦朦朧朧地瞅著外麵小碎步跟著的宮監門，心裏默默歎命。
  
“不難受麼。”
  
皇帝懶懶地靠在軟墊上，聲音從後麵傳過來。
  
臉轉過來，順了皇帝眼神示意，看到自己被他身子壓了大片的衣服，才明白。輕輕笑了。
  
從一落座就直著腰杆，兜兜轉轉這回子，誰說不難過。強權之下無民主。
  
萬歲，你壓我衣角了。麻煩讓讓。
  
這樣的話，誰敢說。除非皇帝老子娘。
  
皇帝挪了挪身子，衣角被抻出來。腰杆兒立馬舒服多了。
  
“你跟明遠很早便認識了麼？”
  
皇帝摩挲著拇指上的龍紋玉板指，若有所思地問。
  
“是的。早先父親和小爺交際莫逆，倒是常常客座家中。後來。。。”
  
“後來什麼？”
  
蓮生低垂的眉眼略略晃動，終究還是實言以告。
  
“小爺垂青，向父親下聘要娶我。父親說男兒啟得占據王妃之位，即便我朝男風有來，也不曾此般先例。本打著婉言相據，誰知小爺頑硬，見父親不允竟一而再地求允。終了父親與其鬧翻，關了大門，再不許踏入。”
  
皇帝從後麵望著蓮生，目光在他的脊背上。簡單地髻子攏著，發色黝黑明亮。
  
“那，你呢。明遠要娶你，你又想不想嫁他呢？”
  
嗬。。。可以聽到蓮生鼻息間的笑意。
  
“小爺身份尊貴，蒙得垂愛，自是感恩。可這舉動，著實荒唐了些。父親所做的，正是蓮生所想的。”
  
皇帝嘴角浮動一絲笑容。
  
“既然如此，龍床之上的事又作何說。難道就不覺得荒唐了。”
  
蓮生垂著的眼皮輕輕抬起，直望著幔帳外，像是遠眺。緩緩回話，聲音輕柔自持。
  
“王命下，不俟駕而行。德蒙不嫌，是萬歲的恩寵，是臣工的殊榮。不敢妄想。”
  
聽著蓮生的話，皇帝拇指上的板指被迅速轉了半圈。麵色漸漸素了下去。幔帳之內再無聲響。
  
眼看著皇帝寢宮的簷兒已經在不遠處了。身後的人悠悠地開口。
  
“劉童已經去了兩江任上。白知秋在戶部任監事。三甲惟你還空著。總這樣也不好。你也去戶部同白知秋一樣任監事，多學習點實物。”
  
說著龍輦已經緩緩下放，眼前的帳子掀起，郭公公手臂探進來。
  
看皇帝起身，蓮生忙機靈地抬手去扶。可皇帝看了他兩眼，避了開去。讓那雙手空落在了半空。心裏納悶。但也沒時間多做思想，看皇帝落地了，自己也連忙跟著下去。
  
“朕的馬車備好了麼。”
  
郭公公笑臉恭迎地回答。
  
“回萬歲，已經在角門備好了。”
  
皇帝眼皮都不抬得點點頭。
  
“嗯。”
  
轉過頭對蓮生說話。
  
“坐朕的車回家去吧。下半晌朕就擬旨，明兒你和白知秋一並往戶部到任。”
  
蓮生這邊磕頭謝恩，皇帝也不搭理他，轉身便由人扶了進到殿堂內。看著漸漸消失的高大背影，感歎他的忽冷忽熱令人不好消受。跟著小監一路行走，一道門又一道門的穿越。也不知捱過多少冷麵門衛看著蓮生後，驚鴻一瞥的赤詫。終於到了角門，終於進了車裏。駕馬起行瞬間，臨窗小小案子上，蓮生看到自己的朝服疊的齊整。
  
想的還挺仔細。可是去到戶部還穿這件麼？
  
正思索著，隨手攤開手中的朝服。就見胸口的刺繡較之前有所不同。小小鳥不知何時羽化了！！！
  
絕對絕對不是皇帝話裏那樣臨時決斷的意思。早就預謀好了的。劉童那狀元公去往地方，天高皇帝遠的自在。苦的還是自己和榜眼。皇帝跟範明遠較勁兒的槍。看誰硬的過誰。
  
  
  
禦駕車馬停在了家門口，一下車就見老爹和哥哥驚訝神色的臉。估計是錯把自己當他人了。
  
爺仨恭送禦駕遠去，這才往自家門裏走。
  
前廳內，飯桌擺好，兩大碗白飯，半個吃剩的雞腿還在其中一碗上。蓮生一看就知道，那碗是老爹的。哥哥屬相是雞，從來不吃自己的。
  
也不說話，轉了身就往偏廳側門去。老爹在後麵問。
  
“幹嗎去，不吃飯麼。”
  
“我要和老師一起吃去。”
  
“別去了，不在。”
  
“什麼！”
  
立時定住步子，詫異地看著已經落坐回飯桌邊的父子。
  
“主子搬出去了。”
  
老爹說著囫圇吞棗地把雞腿肉吃得幹幹淨淨。瞧那樣子，哪裏像告老隱退的年邁。
  
“什麼時候，為什麼，怎麼我都不知道的。”
  
蓮生站在桌邊，急得快跺腳了。
  
“家裏要籌備迎接公主的事宜，迎送往雜，將軍府已經不再安全。昨夜六子從西北趕來，將主子接走了。”
  
“六子，西北。”
  
蓮生看著哥哥，愣了半晌，忽地出手，揪著向華宇前襟兒的樣子，就好像他和自己又殺父之仇。
  
“你們。。。你們把老師帶回夜郎庭了對不對！”
  
向華宇前襟被揪著，臉上一幅見鬼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這晌，老將軍手裏的碗筷才放下。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不緊不慢地樣子。活的長了就是這樣，見怪不怪。
  
咳咳。。。老頭兒幹咳兩聲提醒兒子們自己還活著。
  
“路走到今天，早說晚說他都得知道。”
  
甩甩手，抬眼直視蓮生。目光鎮定。
  
“兒啊，先把你大哥放開，老子還沒死呢，沒有家產可分。兄弟兩個這樣子多難看。”
  
蓮生咬著嘴唇按照老爹說的，放開哥哥。向華宇向後坐好，彈彈胸口被弟弟揪出的褶子。老頭看小兒子快可以掛油瓶的嘴巴，無奈地道。
  
“主子沒有回苦齊，放心吧。六子在近郊尋了處隱秘，主子暫時委身在那裏。”
  
聽著這話，蓮生神色才緩和起來。看他的樣子，老頭放心不少，於是決定繼續趁熱打鐵，來個痛說家史。
  
“至於夜郎庭，其實是這樣的。當年夜郎庭的日益壯大被朝廷注目，自然而然成為了皇座之上人的隱患。隻是沒想到那真龍天子如此卑鄙，竟然派了奸細混入夜郎。。。。。”
  
向文天這邊剛喝了口茶，口水潤潤地一幅滿弓待發的架勢。可惜蓮生根本無心聽老頭講故事。此刻的心思都掛記在了一處。老爹這廂才興奮地開個頭兒，就被他硬生生打斷了。
  
“我要見老師。”
  
“現在還不行，聽我說。那個奸細混入夜郎後，做事果然隱秘，根本沒有人發現他。。。。。”
  
“我要見老師。”
  
“不是說了不能見麼。聽著啊。不是沒有人發現他麼，後來啊，他竟然。。。。”
  
“我要見老師！！！”
  
啪。。。向文天氣憤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激的茶碗都跳了起來，撒出好些水漬。
  
“你這什麼破孩子，就不能等人把話說完啊。”
  
一邊坐著的向華宇看老爹氣的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連忙起身勸解。
  
“爹，消消氣。小孩子，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著轉頭對蓮生道。
  
“主子臨走吩咐，無事不擾。居處的地址根本不曾留下。除非傳喚，否則我和爹也是真得找不到人呢。”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他，他，他不能這樣對我不告而別。不可以，我不許。”
  
聽著蓮生的念叨，向文天的火有起來了。
  
“你小子說什麼呢。居然敢這樣說主子，不孝子，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
  
說著老頭已經開始脫鞋了。向華宇在旁一見，連忙打橫把老爹報了起來。邊抱邊喊。
  
“蓮生，你還發什麼愣，還不快回房反省。”
  
這邊蓮生聽了哥哥的話，非但不走，反而嘴硬著反抗。
  
“爹，老師說過，不許你再打我。你，你答應過的。”
  
被向華宇抱在懷裏的向文天，聽了兒子的話，更加火冒三丈。手舞足蹈地嚷嚷。
  
“你個不孝子。居然敢用主子來壓老子。好啊，今兒主子不在，看我怎麼收拾你。你以為考個功名，以為主子護著，老子就拿你沒法了。出言不敬，這要是在夜郎，早殺你多少回了。今兒我就替主子教訓教訓你。”
  
看這架勢，老頭真急了。蓮生盡管才學滿腹，卻是手無縛雞。心知老爹這幾個鞋拔子過來，屁股肯定開花。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在向華宇一串地催促下，向文天也隻得看著向蓮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  冷.功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