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蓮生發現自己竟又躺在了龍床之上。慌亂地坐起，不留神空當兒，膝蓋撞在了小桌上。立時疼地呲牙咧嘴，身子弓著跟個蝦米似的。
“嗬嗬，慌什麼呢，疼了吧！”
皇帝笑著從窗邊過來，身上穿著加裘地厚衣。看來是早起了。
掀了衣擺挨著蓮生近處坐下，把個縮作一團的人身扶起來，扳過低垂地臉蛋兒。眼睛在那雙因為疼痛婆娑了的眸瞳間打轉，笑得更開了。望著眼前笑開了花的臉，蓮生些許惱了。真是打心眼裏瞧不慣這幅看人笑話的德行。這人是誰，皇帝阿。威儀呢。架子呢。怎麼跟路邊看耍猴兒的市井似的。自貶尊貴，有失身份。
你娘怎麼教你的阿，缺家教！
這話也就在肚子裏轉轉，腹誹罷了。
皇帝的手掌忽地下落，緩緩地放在了蓮生撞疼的膝蓋上。輕揉緩按，力道適中。
沒想到一國之君竟甘願為自己做此，蓮生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張開就再沒合攏過。皇帝瞥他一眼，笑吟吟地道。
“怎麼，餓的嘴都合不住了。一會兒就讓他們傳膳。”
臨了話尾，眼神收轉時不知有意或無意地，滿滿的寵溺。愣是看得蓮生驚而住口。那眼神分明就是戲文裏郎情妾意的樣子。心跳突突地，皇帝這是咋了，跟看小娘子似的。真把自己當他後宮啦。
揉了會子，估量差不多了。皇帝這才直起身子。但卻不知為何眯了眼睛直視蓮生，看的人渾身不自在。好半天才陰惻惻地問出句話來。
“剛才，我笑的時候。蓮生，你罵我了吧！”
嗝。。。。
一語被人道破，蓮生驚的竟然打起了嗝來。忙用手捂住嘴，可惜還是抑製不住地一勁兒嗝嗝。
皇帝大概也沒想到他會如此，也著實被嚇得愣了下。但不消片刻，爆裂般的大笑聲立時傳遍了整個屋子。外麵被遣了侯著的郭公公不由好奇地，從簾幕後探頭進來。隻瞧見屋裏倆人兒，一個扒著床沿兒笑得前仰後合。另一個捂了被子縮作一團，還不斷發出悶悶地打嗝聲。
簾幕放下，滿是皺紋的眼角彎了。皇帝打從娘胎就由他侍候，什麼時候冷，什麼時候熱。郭公公是最體己不過的人。自然地，皇帝有多少年不曾這般笑過，更是沒人比他清楚。這些年，想了多少法子，用了多少招數。愣是都不如眼前絹絹少年的一個驚嗝。心有所料，皇帝這些年的苦，總算有盼頭了。或許，這曼妙少年便是了開解皇帝多年鬱結的良藥。
“來人，上茶，擺膳。”
皇帝終於止了笑，隨聲呼喚。
郭公公體察地快步奉了茶盞在聖前，皇帝端了一碗，掀開被子將其湊過蓮生近前，輕聲道。
“大口喝完，馬上就好了。”
尷尬地頂著張關公臉，隻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了才好。但眼前止住嗝才是正事。蓮生謝都來不及說，也根本說不出什麼來。隻是低低頭全作謝恩，便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
皇帝不再看他，起身下榻又到了窗邊。
“這雪的勢頭看著不小啊。去，將朕的那件錦繡絲絨找出來，侍候蓮生穿了。”
這空當兒蓮生正將空了的茶盞交回郭公公的托盤裏，聽了話不由一愣。本打著下地的動作，手下一鬆，險些滑坐在腳踏上。幸好郭公公用托托盤的臂肘撐了他一把，不然又要禦前失儀了。
看著皇帝臨窗的背影，越來越納悶了。
昨夜才賞了水衫，今早又要賞絲絨。這恩是不是有點過了。
早膳抬進來的時候，皇帝吩咐的錦繡絲絨也被捧了來。再一次重複昨晚的鏡頭，團團圍簇，又是扒又是換的。再加上梳頭洗臉，等小太監們把蓮生打扮好，皇帝已經喝掉一碗粥了。
走近榻前，蓮生低頭看看自己衣服上的大團牡丹祥瑞，好不豔麗。難怪要叫它錦繡絲絨了。在家裏，自己從來不大喜歡在衣飾上費神。有那功夫還不如多做些南懷春交待的功課。再來，南懷春不但人冷冷清清，衣著品味也是冷冷清清。所謂愛屋及烏。蓮生自然少不得師自傳承。自家衣櫃裏，要麼清白，要麼淺藍，一應地素色。像皇帝賜的此等豔麗從來沒在他身上見過一回。如今穿了，是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殊不知，以蓮生此等人品。果真是人美穿什麼都好看。錦衣加身，愣是把從旁侍候的小監們看得兩眼都直了。後宮嬪妃侍郎弱水三千，竟都敵不過眼前的仙凡臨世。
和其他人心思比較，郭公公則更多了一層。他啊是把眼前的蓮生，暗暗和很久以前的某個人比擬。不相上下，各得其所。心中默默點頭，良人如斯。
“快點兒來吃。一會兒吃完了隨朕去見母後，她老人家可點了名。不見狀元，不瞧榜眼。單單得看探花郎。”
心裏咯噔一下，這又是哪門怨神作祟。
接下來兩人便不再作聲，各自懷了心事吃飯。待到漱了口，準備起身了。蓮生才想起早朝的事。
“陛下，今兒臣是不是又誤了朝會了。”
皇帝瞅他倆眼，笑了。
“朕昨夜禦批過勞，今早倦怠，罷朝一次。”
看著跨出了門檻的高大身影，蓮生的臉抽搐了下。禦批過勞，罷朝一次。完了完了。這下子向蓮生不被罵做妲姬褒姒才怪。
茫茫大雪中，皇架私乘的龍輦內，華蓋垂落嚴實。依稀裏麵坐著兩人。
柔軟地羽絨之上，蓮生將自己凍得發紅的手縮緊在跪著的腿下。忽地，皇帝靠了過來。前胸抵在了他背上。從後擁抱的姿勢。借力抽出蓮生的手，將它們塞進自己的狐狸暖裘中。
冰冷地雙掌接觸在了暖裘中熱熱的手爐上，一瞬間舒服的毛孔似乎都張開了。
皇帝的手也伸了進來，握住了蓮生的。
自臂彎裏側目，身後人卻並沒有在看自己。眼睛直視前處。
片刻間，淺淺地溫暖映上心頭。
這人，似乎不似先前那麼可怕了呢。
這樣想著心裏忽地一驚。
自己竟是何時起對皇帝有了另樣情愫。難道就因為他對自己示好麼。
不該阿。
向蓮生，你這樣怎麼對得起老師。
雖然，那人從沒對你。。。
=============  冷.功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