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同了父兄在政殿外侯著，不時地有小太監拿了雕花地漆歙進出，裏麵是各地呈報的折子。
眼看著天光漸暗，掌燈時分才有消息出來。皇帝終於召見了。爺兒仨整整衣服，彼此對望片刻，這才整肅前行。
高高地玉階之上，厚實華麗地寶石綠華蓋分了三股攏著。皇帝坐在龍案之後，琉璃宮燈裏的光亮映在他臉上，多少顯露些許倦色。
三呼萬歲後，皇帝賜坐給向文天。兩個的小的站在了老子身後。皇帝溫言良語地和向文天貌似在拉家常。好不好壞不壞地圍著向文天問了一圈兒，後又忽地轉到了向華宇身上。康健丕泰，善事專長。等都打聽完，臨了兒聊聊地掃了蓮生一眼，卻並不再繼續問下去。
龍案旁的郭公公一直靜靜不言語，但卻不曾閑過。一雙眼睛從沒離開過主子的身，時時揣測，刻刻侍候。端茶，遞手巾，抻袍子，周到的好像他就是了皇帝肚子裏的蟲兒。不等吩咐，便感同身受的領會酌辦了。
皇帝問話的末了，嘴才住不會兒。郭公公便領略了眼角示意，轉身隱沒在了殿堂左邊的垂幕後。蓮生好奇地偷偷瞅過去，不知他要做什麼。皇帝的華蓋龍案擺在政殿正中，而殿堂最後分列左右各垂了猩紅垂幕遮擋。右邊的垂幕外墨玉地架子上黃金的手盆，一看就知道是皇帝出恭的地方。而左邊的就不知道了。
正自思索著，就見郭公公出來了。手裏寶貝似的托著錦緞包裹的什麼東西。先是在龍案邊站定，候著吩咐。皇帝呷了口茶，合了下眼皮。郭公公立刻明白的側身，托了寶貝走到向文天近前兒。老頭子不敢再居坐，連忙起身接了。
“聖上。。。。”
皇帝淡淡地看看不無疑惑的一家子，緩緩地笑開了。放下手裏的茶盞，眉毛微挑。
“老將軍的折子朕看過了。公忠體國，赤赤之心。朕又企可不諒。紅已經著內閣批過。另，華宇即已回京，這世襲妄替的官爵自然由他接了。朕的小妹琪宣尚未曾指配，一來她是朕一母胞妹，自然愛之，不想過早離開身邊。再者這丫頭心氣兒也高，朕也不想委屈了她。今日見著華宇，氣宇不凡，頗有將門候氣。於琪宣總算良人。朕便做主替小妹招了這位貴婿。不知老將軍意下如何。”
撲通，撲通通。
向氏一家子跪了滿地。
卻原來皇帝打得是加爵招親的牌。皇家女兒，誰敢不接。更何況還是純正牌的公主。這對於臣子來說是何等榮耀。跟皇帝攀親家，幾世福休。
向文天眼淚鼻涕一把抓，糊塗了老臉泣不成聲地說著感恩戴德的話。向華宇更是一幅承重載道的麵色。兩個眼珠炯炯地放射誓死報效的金光。向蓮生做不來這些，再者皇帝賞爵賜婚的又不是自己，也無謂佯裝感啼。於是幹脆伏了身子在地上，看不見便務虛作態。
最末，等那父子倆哭夠謝夠了。皇帝才遣人。爺仨兒起立，才躬身退了不幾步，皇帝又發話了。單單叫住向蓮生，說是前兒著其沒的南華還沒沒完，讓留下繼續。
人家位高權傾不說，剛才又賞了你家那麼高的榮華。哪有還拒的理由。蓮生看著老爹無動於衷地囑咐“你留下吧，好生侍候。”的說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賣了。
人前腳才走幹淨，皇帝後腳也由郭公公纏著從華蓋下下來。喚了蓮生跟著，向著政殿大門外去。
天色暗沉，順了宮燈點點，蓮生終於認清，腳下的路正是向了皇帝寢宮去的。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心裏不由惴惴的。
燈火明亮地殿堂內，宮監為皇帝拉開垂放的盤古開天簾幕。皇帝不言語，習慣地由人脫衣淨手，換了鵝黃地褻服上床。
這時，小桌又擺上，絡繹地小太監們進來跪了一地。高高舉過頭頂的托盤裏，各色菜碼。是皇帝要吃晚飯了。
郭公公邊察言觀色，邊征詢皇帝意見。
“主子，您瞧瞧，今兒的菜。。。”
“你隨便代朕拿幾碟就是了。”
皇帝也不等他說完，揮揮袖子作罷。抬眼卻落在了一直默默地蓮生身上。
“你穿那個不累麼。來人，把朕那件白絹的水衫給探花爺換了。”
一聲令下，呼拉一堆人上來把蓮生圍住。話都不給機會說，朝服，靴子就被扒了。
換好衣服，蓮生腳下沒了靴子，單薄的白襪踩在冰冷地玉石地麵上。低頭尷尬地抑製想打哆嗦的身子。皇帝盤腿坐著，歪歪地打量眼前玉衣亭亭，長身默默的美少年。眼睛不知緣由地潤了。
“主子。”
郭公公從旁低聲，這才有所警覺。別過頭揉揉太陽穴，再轉頭時已然正常。
“上來，陪朕一起吃。”
蓮生聽了召喚這才抬頭，自然皇帝剛才那些事兒是沒看到的。猶豫著往郭公公那廂打量，看老太監已經為自己擺碗筷了。這才難為地上前，和上次一樣，屁股也就挨一點兒床邊。
皇帝拿了碗筷看他，說話的聲音裏帶出笑意來。
“朕又不是老虎，難道還怕把你當菜吃了不成。好好坐。”
這逗悶子的話說的，蓮生訕笑著，勉為其難的上床，學了皇帝的樣子盤腿。
兩個人默默地吃飯，皇帝似乎心情不錯，呼呼地。蓮生可就慘了，心裏有畏，自然不像家裏自在，吃的慢吞吞地。一餐罷了，皇帝是好不舒服，蓮生是好不難過。
餐桌撤下，換了新的上來。兩盞潤胃的普洱擺上。郭公公著人添了些爐香，煙絲渺渺時刻，忽地自簾幕外傳來管竹絲樂之聲。
皇帝攤開腿，靠在軟墊裏。邊品茶邊聆樂。閉了眼睛悠然自得。茶香爐香環繞在一起，軟樂陶陶。蓮生也不禁醺醺然起來。
心裏的緊張放下，端了茶盞輕呷。身子漸漸輕飄。鼻息間曉得此次的並非情香，清淡散漫地味道，是夏蓮。
家裏那人房內不曾斷過的香氣。他說。
“夏日蓮荷別樣紅。誰又曾諒，那小小的種子沉落淤泥之中艱難探出的痛楚。原本可以出淤便數不多，而出淤後又可成長綻露的更是絕少。蓮香不易啊！”
“想什麼呢！”
皇帝忽然地問話，著實令蓮生心裏一驚。慌忙收拾麵色道。
“微臣失儀。”
皇帝笑笑，不以為意的繼續問。
“不必拘謹。這裏就你我兩個，咱們不理那些官麵兒。什麼陛下微臣的，我也不過虛長你一年，直呼名字舒服點。好吧，蓮生。”
走眼瞅瞅邊兒上靜立的郭公公。好麼，當真不把奴才當人。
皇帝看蓮生眉眼兒，當他挨著郭公公不敢。便開口著老太監外麵侍候。這樣一來，簾幕內寢室裏，就剩了床上兩人。
在對方殷切目光下，蓮生吭哧半天。才張嘴。
“重。。。重天。”
嗬嗬。。。皇帝笑得好象吃了仙丹。身子一歪便躺進了床裏，隨手伸進枕著的軟枕裏掏弄。不會兒手裏便多了本書籍。抻抻胳膊遞向蓮生，懶懶地打了個嗬欠。
“你沒吧，我歇會兒。”
接了本子在手，低眼看去，正是之前那本南華。
在桌上攤開，也不敢斜眼。壓抑住心裏因為那字跡而湧動的激動，強自鎮定的提起桌上原先就擺好的毛筆，專心地沒背寫字。
皇帝並沒有歇去，而是眯了眼睛看著蓮生燈下寫字的身影。朦朦朧朧地，竟好似在看了遙遠的他人。直到眼底再次溫潤浮湧，才閉上。
半燭燃盡，蓮生背沒完畢。放下筆，輕輕轉目。見原重天鼻息均勻，心思寬了不少。緩呼口氣，合上書頁。燭光搖曳下，不經意間瞥到封皮南華大字下兩個小字。
庭枝。
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看來應該是沒撰這本書的人的字號。
庭枝。。。庭枝。。。。
眉心間淡淡地鬱結。
老師，怎麼從來都不曾告訴我你的字號庭枝呢。
南懷春，字庭枝。是這樣叫麼！
=============  冷.功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