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安。起身離開書案，掀了衣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
  
“向蓮生參見小爺。”
  
“嗬嗬，蓮兒。你我之間，何時起變得如此生分了。”
  
範明遠說話的聲音極是溫柔。伸了手就要來扶蓮生，但卻被蓮生更加低垂俯首的姿態躲了去。見此情景，範明遠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鼻息間發出一絲冷哼。對了一旁的小廝道。
  
“東西放下，你下去吧。”
  
回了聲得令，小廝將食籃裏的盤碗擺在桌上，居然還有一壺酒兩盞杯。門在小廝離去時被掩上。蓮生心裏開始發亂。
  
“起來吧，還愣在哪兒做什麼。現在隻有我們兩個。”
  
範明遠坐在了蓮生的椅子裏，慢條斯理地說話。緩緩站起身子，掃了掃衣擺，蓮生垂了眉眼兒不看坐著的人。
  
“不知小爺此時前來，有何吩咐。”
  
“嗬嗬，你要跟我擺官架麼。好啊，那我就陪你玩會兒。”
  
拿了酒壺將兩個空盞倒滿。範明遠舉了一個遞給蓮生。
  
“身為內閣首輔，本丞相來看看我們的探花爺有沒有餓肚子。”
  
蓮生向後退了半步，不去接麵前的酒盞，倒是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
  
“多謝小爺關心，臣下不勝感激。”
  
瞧著蓮生的客套疏遠，範明遠的眉心蹙起來。握著酒盞的手指慢慢鬆開，瓷器脆響，杯子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蓮生心裏才一緊，還沒來得及思索應對，人就已經被按在了牆上。脊背狠狠地和牆壁碰撞，再加上昨夜皇帝的弄出的傷，著實痛的不得了。可未等蓮生喊出個痛來，下巴就被範明遠捏住了。
  
他的手指細長白淨，的確漂亮。可自幼習武，那兩指間的力道卻如同鐵鉗。箍的蓮生動彈不得，隻能選擇和對方直視。
  
“蓮兒，你就這麼不屑於我麼。”
  
範明遠逼炯的目光下，出口的語氣竟是柔軟至極。言下之意透露出懇求。但蓮生仍舊無動於衷的模樣。
  
“小爺，煩您自重。這裏可是皇宮重地，您我身為人臣，此等模樣被人瞧見就不好了。”
  
範明遠看著他，突然想聽到什麼可小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捏著蓮生下巴的手移到他耳側，整個控住他的半邊側頸和後腦。
  
“人臣！！！  滿朝文武都是人臣，有哪一個會臣到龍床上去的！”
  
此刻，兩人間的距離是如此曖昧。蓮生感覺到越來越重的危險味道。
  
“蓮兒，別告訴我說隻一夜，你就愛上重天了。如果真是那樣，何不也給我個機會，我肯定會讓你改變主意的。”
  
蓮生聽了不由愣了下。心裏有苦卻說不出。昨夜的事情不提還好，那樣粗暴的對待，怎麼可能愛上。
  
“探花爺在麼。”
  
細細的聲音清晰地在門外響起，蓮生當下便認出那是郭公公的聲音。真是天不絕人。心裏歡喜地緊。
  
範明遠無可奈何地放開蓮生，甩了甩袍袖，朗聲道。
  
“是郭公公麼！”
  
門嘩啦被從外麵推開，依舊是堆滿笑紋的臉麵。向著屋裏兩人分別作揖，開口。
  
“噢，小爺也在這啊。老奴給你請安了。”
  
“免禮。”
  
範明遠一反剛才對待蓮生的冷目，笑著單手托了郭公公一把。不慌不忙地斜眼一旁蓮生，道。
  
“我正在和向探花把酒詩賦，不知郭公公有何貴幹。”
  
嗬嗬。郭公公欠了欠身，刻意將地上碎裂的杯盞忽略。仿佛什麼都沒看見的回道。
  
“小的奉了陛下口諭，宣向探花禦書房伴架。”
  
哦。範明遠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既然如此，向探花就隨郭公公去吧。記得侍候完畢，要回來繼續執罰辦差便是。”
  
蓮生恭恭敬敬地還禮，隨後跟了郭公公逃似的出了房間。前腳才出了經閣屬院門，身後隱隱地便聽了杯盤碗碟統統摔落的聲音。
  
一番忐忑後，蓮生在隨著郭公公的步子停在了禦書房外。老太監伸袖指引，蓮生獨自進了殿內。腳走在漆黑的玉石地上，心下暗波浮湧。垂首而立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撩開，刺繡盤古開天圖畫地巨大簾帳，內室的誇張牙床上，皇帝正歪在金燦燦地靠墊上看書。一張小桌擺在床上，就在了他腳邊。琉璃地宮燈燃著，香爐裏的煙氣渺渺。
  
“臣向蓮生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蓮生在地上跪著，好一會兒皇帝才斜眼過來看他。
  
“坐吧。”
  
抬了下手，懶懶地一聲命令，蓮生慢慢起身，靠近床邊，輕輕占了一點邊兒坐在小桌一側。
  
“脫鞋，做好。”
  
威嚴地聲調從書本裏傳過來。蓮生偷偷看眼歪著的人，才俯下身子聽命脫鞋。正襟盤腿坐好後，低頭看到小桌上擺好的筆墨硯台，以及一本書本。蓮生似乎有所領悟，開口道。
  
“陛下，您昭臣來有何喻昭。”
  
書本裏麵傳來皇帝不急不許地聲音。
  
“不是罰你抄經麼。南華經可有默過。”
  
“回陛下，耳熟能詳。”
  
這個可是當年家裏，那人細細教導過的。他說過，我朝天子重道，道家三本之中又屬莊子南華最為賞鑒。因而，蓮生對南華經可是倒背如流。
  
“嗯，那你就把這本未完的經書續了吧。”
  
原來如此。暗舒口氣，蓮生挽袖提筆。可書頁翻開後，眼睛霎時直了。一頁頁，又張張。這半本經書裏的字跡再熟悉不過，那人握了自己的手兩人一同執筆的畫麵躍然紙上。此刻在了手裏的狼毫竟是有如千斤，怎樣也寫不下去。
  
眼睛熱了起來，酸酸的。
  
“懷春，看，我的字和你的越來越像了吧。”
  
那人笑著靠近，握了他的手。入鼻的清香來自那人垂落的發上。心裏綿綿地，隨了他輕柔地筆力在紙上寫字：
  
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兒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他們的臉幾乎貼緊，他清晰地感覺到了那人肌膚上終年清寒。然後，那人在淺笑裏輕聲言語。
  
“叫我老師。記住了，我是你的老師，蓮生。”
  
  
  
“怎麼了，不會麼。”
  
皇帝的聲音突然闖進來，打散了蓮生的思緒。定了下神，微微頷首。
  
“回陛下，臣隻是在背默。”
  
“那就寫吧。”
  
皇帝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了。
  
“遵旨。”
  
提筆運氣，蓮生端端的在那未曾寫完的格子裏續上筆跡。
  
北溟有魚，其名為鯤。。。。。。
  
此時，蓮生專注於筆下之功，經不曾察覺到。一雙自書本後投射而來的清亮目光。
  
  
=============  冷.功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