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女廟.
    趙飛絮的心情好轉,提議去織女廟許願.我懷著吸取同行經營秘方的想法,便一口答應.
    織女廟外人山人海,一對對甜蜜情侶不分場合你儂我儂,其他大齡影單行隻者又哀怨又嫉妒,於是出現了諸如趁亂踩腳等渾水摸魚之事,直接導致廟內也是你推我擠,人潮洶湧.
    “趙姑娘,你去許願吧.我四處看看,在廟門口等你.”我一看那織女像前怨氣比靈氣還重,失了興致,起步向似乎稍微冷清的後堂走去.
    後堂裏掛著幾副字畫,送子觀音像的前麵放著一個大功德箱.一些婦人虔誠地跪下叩拜.沒想到這織女廟還發展了附帶產業,可惜我修竹庵在深山老林,供這個沒什麼斂財的作用.
    我在後堂轉了轉,發現一扇小門,輕輕推開,走進了昏暗的走廊.光線逐漸充足,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普通的院子,與喧囂隔離,已無人跡.參天青鬆下,石桌石凳靜立,沒有多餘的花草,也沒有蟲鳴鳥叫.對麵有一座庵堂,大門有些殘舊,掛著把生鏽的鎖.如果不是還有微風拂麵,樹枝輕擺,我還以為霎時進入了一個靜止的空間.
    我呼吸了一會兒清新不少的空氣,上了幾道台階,嚐試著推了推庵堂的大門.“吱呀”一聲,門居然開了.那鎖不過隻是個虛掛的裝飾,壓根就沒有扣著門.可是我沒空驚訝這門的玄機,隻是盯著赫然在目的一座佛像,呆呆愣住.
    如果一間廟裏供了個不苟言笑的菩薩,恰巧和你親媽長得一模一樣,這感覺離奇不離奇,怪異不怪異?!別人家供的都是牌位,我媽倒好,有座金像…
    我想起自己做過的夢,趕緊在像前“撲通”跪下.
    “媽,管姻緣的仙官你可以忽視,可是你一定要和管生死的仙官打好關係啊!你女兒我如今深陷囹圄,步步驚心,就怕一條小命不夠玩哪!”我雙手合十,不停在心中向我媽傾訴,又拜了三拜後,我站起身子,爬上蓮台,緊緊擁抱了一下神像.“媽,我可是你的親親女兒,小雞就算了,我可不想和小狗一起升天哇!”
    羅嗦了幾句,我擔心趙飛絮尋不著人,準備原路返回.剛邁出庵堂,卻發現不知何時院中多了一個人,正坐在鬆樹下的石凳上.這帽子…這衣服…
    結合不久前的意外,我吸取了一個教訓,騎白馬的除了王子還有唐三藏,穿白衣的除了宋桐還有白無常.我裝作沒有看見此人,極力自然地朝走廊走去.
    “小朝.”果然好運氣不是時時都有,這回壓錯了寶.
    “桐哥哥,你進來的時候沒見著趙姑娘麼?”我綻放一朵大大的笑容,不停腳地走了個U形路線又繞回樹下.
    “沒有.”宋桐抬手指了指凳子,“坐下說說話.”
    “桐哥哥怎麼不去拜拜織女像,反正都來了一趟了.”宋大俠,是你提議要說話的,怎麼半晌不吭氣等著我開口.
    “你方才許了什麼願?”宋桐極其自然地忽視我的問題,反問我.
    “江湖和平!”以前我覺悟更高,許的可都是世界和平.
    “小朝妹妹果然心胸開闊,悲天憫人.連許願的方式也與眾不同.”這聲音有些輕快,透露著笑意.
    親娘喂,怎麼每回我麵臨尷尬境地的時候這位宋大俠都能即時到場啊!你就不能試著耍一回大牌?!
    “嗬嗬嗬嗬,眾生平等乃是佛意.我不過是想對待菩薩像春天一樣溫暖罷了.”
    “小朝妹妹對無形之物尚能如同春天,為何於身邊之人卻是差別對待呢?”上一次聽到如此溫柔到掐得出水的聲音是六年前.
    “桐哥哥何處此言,難道我言行之中有何不妥之處,讓桐哥哥誤會?”我打了個機靈,裝作一顆大蒜.
    “難道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走火入魔?”上一次聽到這句話是一個月前,貓熊說的.
    “桐哥哥,嵐姐不是說了是天熱中暑,真氣逆行嘛.”大家都知道我是顆大蒜還能這麼捧場,可見我是以戲德服人而非演技.
    “小朝,今日你不是悟空,我不妨直說,不要再撮合我與趙姑娘了.這個辦法,對趙姑娘不好,對你更不好.”宋桐這麼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話還是頭一遭,我不禁有點兒受寵若驚.
    “桐哥哥,今天是七夕,牛郎織女的故事講多了沒意思,我來講個有趣的故事給你聽聽,可好?”當了這麼久的小白,怎麼大家都沒有發現其實我長得很像哥哥大白吖?!
    我捋了捋裙子上的褶子,又順了順肩上披散的頭發,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從前有個大戶人家,他家的老爺是當地首屈一指的富豪,膝下無子,隻有一個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怕女兒感到孤單,就挑了個年紀相仿的女孩當她的丫鬟.這也是為了她的安全,因為外麵有數不清的人心懷鬼胎覬覦他家的財富,這個女兒是他的軟肋.
    女孩有了丫鬟做伴,非常高興,她從不以小姐自居,而是以朋友相待.這樣過去了好些年,一直到女孩定了親.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天,強盜來打劫,家裏亂作一團,死傷了不少人.女孩和丫鬟東躲西藏,卻還是被一個蒙麵人逮住.蒙麵人問道,誰是這家的小姐?女孩心想強盜定是想綁人求財,於是開口說,我是小姐,你擄了我可以,但是不要傷及無辜.哪知蒙麵人說,既然是你,其他活口,一律不留.言畢一掌朝丫鬟拍去.女孩一愣,還沒得及反應,卻被那個平時溫柔嫻靜的丫鬟一把拉過擋在了胸前,一命嗚呼.這女孩年紀太小,連自己最好的朋友對自己未婚夫的一片情意都沒能發現,又怎麼會知道有時候友情在愛情麵前,狗屁都不是呢?”
    我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表情難得的嫵媚,不然,一向穩重大方的宋莊主也不會被迷得神魂顛倒,聲音都有點兒抖了.
    “這家小姐真的一命嗚呼?”
    “桐哥哥,我這不是在講故事麼,故事都得這麼編,不然怎麼發人深省呢?”隻不過這故事是鄙人在真實事件基礎上改編的,雖然小姐本人嗚呼了,但是小姐的身體還在四處亂走,文藝片科幻片恐怖片輪著演.
    宋桐沒有說話,坐著一動不動,像尊蠟像.微風樂此不疲地撩著他蒙麵的白紗,有一瞬間我看見了他俊美的臉,比紗還白,鳳眸裏充斥著千萬種情緒,翻騰交彙.
    我暗歎一口氣,他本是溫潤似玉之人.原來狠下心瞞著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罷,罷,罷,再賭上一局,隻希望老媽私底下能多護佑護佑我.
    “桐哥哥,既然你知道我是有意走火入魔,以便繼續留在虹劍山莊,想必如今你也猜到我故意撮合你和趙姑娘的原因了.就不知六年前杜家滅門的真相,你到底知道多少?”我隻想檢查一下你不知道的還有多少.
    “小朝,我知道你想引出藏在幕後的人,所以利用我與趙飛絮假扮的杜春朝結婚作餌.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那人雇了地煞閣,必定知道你還活著,也認識你的真麵目.現下你走這一步棋,太過急躁,很容易打草驚蛇,引禍上身.”有問不答,自說自畫是宋桐的習慣.
    “原本我以為這是個兩全之計.你感情涼薄,要找到心愛之人恐怕不易,我既然做你一日小朝妹妹,自當不讓你孤獨終老.趙姑娘雖品格有點缺陷,對你卻是一心一意絕無二心.不過現在看來,是我失策,不了解桐哥哥的個性.”我站了起來,笑嘻嘻地向宋桐作了個揖,“小朝妹妹給你賠禮了!”
    “恐怕此時你選擇相信我,道出緣由,也是因為這一日春朝之故.總有一天……”宋桐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幹脆頓住.您這是對著人說話的態度麼…
    “桐哥哥……”我剛想提問.
    “小朝,你先去找趙姑娘,我稍後就來.”
    “好.我也去拜拜那個織女像,問問她見著牛郎沒有!”
    我小跑到走廊口,又轉身鬼叫道:“順便托她給桐哥哥牽根紅線!”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院子,與喧囂隔離.參天青鬆下,石桌石凳靜立,沒有多餘的花草,也沒有蟲鳴鳥叫.沒有微風來拂麵,也沒有樹枝輕擺.有一個人坐在那裏,蒙了麵紗,看不見表情.我卻感覺到他溫柔的笑意,猶如一張天蠶絲織就的大網,蔓延展開,就要網我個萬劫不複.庵堂的大門開著,菩薩慈眉善目一張笑臉.
    我趕緊扭頭衝進昏暗的走廊,太陽如此生猛,烤得我頭暈眼花出現幻覺.“隻歎佳期唯一夕,但求朝暮對伊人.”一道淺淺淡淡的聲音,縈繞不絕.我加快了步伐,不敢回頭,一鼓作氣衝到寺廟門口.
    十幾級石階下麵,依舊是人山人海,我鎮定下來,撫著胸口,吐出長長一口氣.隻有市井的氣息,才最真實.熙熙攘攘之中,也有兩位男子戴著白紗.其中一位,側過頭,微揚著對左邊那人說話.我自嘲地撇撇嘴,看來以後要提醒悟淨師姐換塊麵紗,不然容易認錯人啊.是誰歎息著吹了一陣風,曝露了一張精致小巧的臉,比尼姑還要美麗.
    難怪旁邊那個背影如此熟悉.
    我轉過了身,哈哈大笑.還是由我去陪陪那等不著良人的織女罷.
    縹緲的煙霧散去,一根蠶絲破空而來,直入胸臆,終於絞住了沉寂的心.
    誰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