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當麵表現出對自家兒子的有意追求，饒是蘇離寒，也足足愣了好半晌。審視地看著褚灃，少年目光真誠絕無一絲褻瀆抑或輕佻，蘇離寒蹙眉，看在其救命之恩的份上，壓下了被冒犯的不愉。
    好在褚灃人雖然木訥，還不至於不認好歹，見了蘇離寒的臉色，這廝很快反應過來，應和著封明知情識趣地下去“養傷”了。
    封明抽著眼皮送走了這尊，回返書房。
    彼時，蘇離寒已從封明口中獲知了蘇瑾年自進入杭州後的種種行動，以及，那一環扣一環，將人性完完全全地算計在內的報複計劃。沉默地翻閱成衣坊數日來的經營所得，巨額的利潤並未使蘇離寒喜悅，反而令他深鎖眉頭。
    蘇瑾年向來喜歡高調地陽謀，加之其一肚子不安穩的壞水，總是胸有成足地抱臂旁觀著謀劃成為現實，看著別人一步步落入彀中。他習慣算計大多數人的心理，碾壓著讓那些反抗或不虞的少數無法抗拒大眾潮流，最後隻能徒然從眾。
    這樣的手段，用在平常，不過是場和煦的緩慢謀劃。
    杭州一事，至事發至今，不過短短六日，而蘇瑾年人至杭州，更是不足三天！他隻用了三天，便將整個杭州的商圈瘋狂碾壓，殘酷洗牌，讓聯手合作的眾多商家聲名俱損，傾家蕩產。
    一己之力，而風雲起，天地變。
    可怕？
    何止是可怕！
    蘇瑾年，你可真是好樣的！你覺得世人對你的忌憚還不夠是麼？！非要逼得全天下都惦記著如何扼殺你才夠是吧？！
    蘇離寒握緊賬冊，深深吸了口氣。蘇瑾年的膽大包天他早該想到，是他思慮不周，同意蘇瑾年插手白雲莊運營的時機太早了，如今，他竟要擔心白雲莊因發展過快，對蘇瑾年而言，必成刺喉之劍！
    如果說初時封明尚覺得蘇瑾年手段淩厲解氣，在西湖一役蘇瑾年差點身死之後，就隻剩下後怕了。如今看蘇離寒的臉色，封明悔恨之餘，更自責自己愧對了主上的信任，未盡職責。
    “主上，屬下……”
    蘇離寒抬手製止了封明的請罪，“以瑾年的心性，放任他插手白雲莊事務，是我思慮不周。”蘇離寒頓了頓，看著封明臉色由疑惑轉為擔憂，心中清楚他雖以打擊蘇瑾年為樂，實則卻早已是發自內心的認同，自己的話怕是讓他有所誤會了。蘇離寒揉了揉額，緩緩開口，“瑾年鋒芒畢露，樹敵太多，並非幸事。”
    寥寥數語，憂慮盡出。
    封明神色更憂，想到蘇瑾年這些年的辛苦謀劃，不禁遲疑，“主上，瑾少會不會……”突然斬斷他成功接手的事務，蘇瑾年能接受？
    蘇離寒抬眸，想到之前那人奄奄一息的樣子，眸色一緊，一字一頓道，“他會明白。”除非他的武功有所進益，否則，他蘇離寒絕不會縱容他離開白雲莊半步！
    齊大來的很快。在經曆過父親被殺的陰影之後，驀然得知這一切隻是一場陰謀，齊老雖然傷勢不輕，但好歹還活著，齊府上下頓時轉哀為樂。聽聞西湖上暗殺之事，齊大一麵為自家父親慶幸不已，一麵又實在對蘇瑾年的傷勢憂心不已，於是一得大夫確認齊老無性命之憂，立馬就趕來探望。
    身為齊老長子，齊大自然不是第一次拜見蘇離寒這正牌主子，卻也恰恰是這點，讓齊大心中咯噔一下，蘇瑾年的情況，怕是要比他想的更加惡劣！然而，此時此刻的齊大哪還能顧忌頂頭老大擺明了的送客態度，即便他爹醒來那關好過，但為人子，蘇瑾年救了他爹，恩情大過天，讓他現在看了蘇離寒的臉色就離開，良心上他就過不去！
    一番僵持之後，這份執著終是讓他遂了願。床上的少年虛弱得令人心驚，團在錦被裏的身形幼小脆弱，慘白的臉色更是令人連呼吸都擔憂傷害到他。
    這哪裏還是那個囂張到目下無人，手段淩厲得肆意在偌大杭州翻雲覆雨的蘇瑾年！
    齊大的心直顫，良久，這堂堂七尺男兒竟然雙膝一彎，跪倒在地，即便床上之人無知無覺，他卻仍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蘇離寒微微闔上眼，對他這番舉動未加製止。蘇瑾年以命相搏，齊大身為人子，代父謝恩，多大的禮都不為過，何況，以尊卑論，蘇瑾年，還是他的主子。
    入夜，風起，電閃雷鳴間，暴雨以摧拉枯朽之勢，壓製天地。
    床上之人，在安靜了數個時辰之後，猛然高燒，意識不清，且渾身疼痛以致抽搐。
    蘇離寒第一時間坐到床前，半扶半抱起人，以防他意識不清時加重傷勢。觸手可及的皮膚一片滾燙，幹燥脫水的唇不時擠出幾聲囈語，蘇離寒眉頭一皺，立馬著人將留在別苑的大夫全部喚來。
    屋外風狂雨驟間，房內人來人往，夾雜著討論病情藥方的聲音，喧囂不安，蘇瑾年蹙著眉，慘白的臉上，唇亦失色，囈語聲更低，卻越來越快，越來越急。蘇離寒俯下身子，虛弱的聲音依稀可辨，那一聲聲，全是在呼著他的名！
    良久，那模糊的呼喚中終於夾雜了一個不一樣的字眼，他說，“蘇離寒，疼……”
    一瞬間，蘇離寒隻覺得萬物不在，周遭的喧囂亦遠去，隻那電閃雷鳴劈進心房，搏動的心髒片刻窒息，卻猛然激烈膨脹，破裂般的疼痛自心髒蔓延至全身，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