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近中午日光越暖，早燕也偃旗息鼓，安安穩穩的享受起新遷的第一縷溫暖陽光。
    送飯的人剛走，化裳便叫住了尾隨那名小廝。
    “姑娘吩咐。”小廝顯得冷淡。
    化裳也不介意，隨口吩咐，“這天氣不錯，你去叫人來把病人房間裏的被子拿出來曬曬吧。”
    “是。”
    小廝離開不一會就帶來了一名女婢。
    化裳看還是平日那位女仆，便讓他們到病人房裏去搬被子。
    一陣寒風吹過，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半晌，房間的門緩緩打開了，料峭的寒風刮起雪白的衣袍。
    飄逸的身影當門而立，輕輕頷首。
    化裳感覺到心髒在劇烈的跳動，仿佛要為那即將發生的事而竄出胸口，手不自覺的抖動著，冰冷冰冷的。但人還是不自主的一步步走向他。
    “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他從容淡定的聲音使她立刻感到安心，心情也馬上平靜下來。一種溫暖的感覺隨著流入心中。
    這是她第一次體會“江湖”這兩個字的含義。
    第一次，有這麼激動無措的感覺。她雖然見過許多江湖中人，但隻限於療傷治病，而從未有過真正江湖經曆。
    她以為江湖人就是那麼簡單，還不是有病要治，有傷要醫。
    她以為父親說的江湖凶險莫測不過是在嚇唬她。那些都是讓她不要到處亂跑，安心呆在家裏的借口。
    而當她真正要親身經曆時才發現那比父親口中說的更驚心動魄。
    化裳走進屋裏，一眼就看到地上躺著的兩個人，他們是方才的小廝和女婢，能分辨得出來他們都還沒死。
    果真是她看走眼了，這看似病弱的人確實不簡單。
    “他們至少還要睡兩天，把你的藥箱拿出來。”男人扶著把椅子坐下去。
    化裳剛回過神，“啊，做什麼？”
    “裳妹可會易容術？”他側著臉問。
    化裳恍然大悟，愧然道：“如非大哥提醒我倒要忘了，小妹確識得易容之術。”
    他微微頷首。
    “這就是了，‘妙手佛君’的易容術也是一絕，姑娘定然已得令尊衣缽了。如今時間緊迫，還請裳妹快施妙手。”
    聽了他的話，化裳趕緊手忙腳亂的從藥箱裏找出幾樣易容藥物。
    好在平日她父親總是督促有加，讓她行走江湖要時帶些防身之物，她才能在關鍵時刻夠翻出那幾味主要的藥物來。
    “找齊了嗎？”
    “還差一味輔助藥物，但不要緊。”化裳清點出有用的幾味藥。
    他略一思索，從懷裏掏出一隻玉脂瓶。“加上它。”
    化裳接過玉瓶感覺瓶壁觸肌冰涼，不覺心裏一動，打開瓶子嗅了嗅，驚訝：“這是‘蠛麟水’！”
    他點點頭。
    “是，入藥為輔，一般的水是洗不掉的。唯有在酒釀中加薑葉汁才能洗去。”
    化裳心中疑竇徒升，一邊融製顏料，一邊試探道：“此藥十分罕見。據家父所說萬翎國僅有由薑國進貢的三瓶，一直收藏於宮中‘藏鈺閣’。後來‘第一神偷’飛無塵把其中一瓶偷出來。家父聽說這件事，輾轉幾年才將失落的一瓶買到手。大哥……這是怎麼得來的？”
    “你莫非以為我像飛無塵那樣順手牽來？大哥倒是沒這個本事。”
    化裳臉一熱，急忙解釋：“小妹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好奇大哥怎麼會有這麼稀罕的寶貝。”
    “是一個朋友送的。”他淡然道。
    化裳見他又似起了滿腹的心事。料想這東西定然是與他淵源頗深的人有關，便不再問了。
    大約盞茶功夫化裳就調配好易容藥物。
    這段相處的日子來，兩人的距離不算遠，但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靠近過這麼親近。
    化裳屏住呼吸，仔細的在這張俊美得過分的臉上塗抹上藥物。她將目光集中到那雙失焦的眼眸上，以克製那過分劇烈的心跳。她的臉卻燒紅了，幸而手沒有顫抖，否則就麻煩了。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種古怪的親近。化裳看到，此刻坐在對麵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相貌平平，麵黃肌瘦，身材頎長瘦弱的文弱書生。
    滿意的收回目光，她立刻給自己換上一個同樣不起眼的麵容。
    一切都完成後，他們換上兩個仆人的衣服，光明正大的從門口走出去。
    此刻，他們是兩個走到哪裏都不會被輕易留意到的人。男的，麵黃肌瘦，長相平平。女的，皮膚偏黑，偶爾還有幾處雀斑。
    然而他們要走的是“絕魂山莊”，要避的是“絕魂山莊”鷹犬的耳目，這樣的行藏還不能算安全。
    再次麵臨五個月前來時那段走廊，化裳心猶有餘悸，某些被遺忘的東西也在悄悄的在她腦海中複蘇了。不知為什麼，還沒入陣中化裳便就感到沒由來的一陣窒息。
    “不用怕，拉緊我的手，閉上眼跟在我後麵走。”他牽上她的手的時候已經感覺到對方不安的情緒，隻是他誤以為那全是害怕。
    化裳又開始混亂了，不是眼前的混亂，而是她心裏的混亂。她閉著眼，很明顯的感知到他的手是微涼的。
    可是，她覺得自己的手像是被火在烙一樣，而她的心竟在那手掌上平靜不下來。
    “你怎麼了？”
    化裳猛然睜開眼，看到對方一臉的關心，怔住了。
    “你沒閉上眼嗎？”他又問。
    原來已經走過那段“幻花廊”了。
    化裳像夢醒一般，急忙放開他的手，“是，是的。”她不知為什麼要說謊。
    他臉一沉，訓斥道：“以後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好在這隻是迷惑心神的陣法而已。如果是其他……”。
    “我……我知道了。”化裳趕緊應到。
    他似乎也不想責備化裳，緩和下臉色說道：“現在該你帶路了。”
    “哦，好。”
    化裳遲疑的去拉他的手，因為她害怕那種火烙的感覺。沒想到他卻搖搖頭說：“你走在前麵，我能跟著。”
    化裳木然點點頭，一短必有一長，盲人的聽力較著常人肯定要好上許多，更何況是一個內功深厚的高手？
    化裳突然又感到些失落，但不必碰著他的手還是讓她大大舒了口氣。
    他們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途中竟然沒有遇到一個人。
    “奇怪，偌大的山莊怎麼沒有人守在這裏？”化裳開始感到不尋常。
    “別走了。”身後的人突然開口。
    “怎麼了？”
    “你看看這裏都有些什麼？”他神色凝重的說。
    化裳仔細觀察四周，過了一會兒為他描述道：“前麵是一條青石路，盡頭是座園林。不過霧很濃，看不清裏麵是什麼。我們身前左右各有一棵桃樹，樹下分別擺著兩張大理石座椅，路旁兩邊是碎石……”
    聽到這裏，他低下頭，片刻後開口問化裳。
    “碎石如何？”
    化裳心中滿是疑惑，但還是仔細的瞧了那些石頭，回應道：“有大有小，白黑交替，大的有十來公斤重，小的有如鵝卵。”
    他沉思了一會對她說：“你隻往前走，在路兩邊各移動三顆黑色大小一拳頭的碎石，左邊三顆往北移，右邊三顆往東移。”
    化裳心知他這話必有用意，便也不多問，依言走入左邊的碎石中。果然在裏麵發現三顆大小一拳頭的黑色石頭，於是她按照他的吩咐將它們移位。
    左右兩邊的石頭都移過後。化裳回到他身邊，一臉不解問道：“這有什麼用嗎？”
    他但笑不語，隻是讓化裳閉上眼，每走向前十步便轉向左走兩步，三次後再改向右。
    化裳依言而行，他一直緊隨在她身後。
    到第三次右轉結束後，她才好奇的睜開了眼。
    “什麼人？”
    沒想到，就在她睜眼的一刹那，耳邊一聲轟雷似的暴喝嚇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送飯的。”
    身後的人迅速的反應讓手足無措的化裳馬上選擇將一張驚得青白的臉埋在胸前。
    “送飯的？”對方緩緩的走近，化裳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黃色的衣擺。“送飯的怎麼去了那麼久？說，都幹什麼去了！”
    “咦！這兩人我怎麼瞧著麵生呢？”另一個人突然開口。
    這可把化裳驚出一身冷汗。
    她隻聽得身後的人冷靜的解釋到：“是這樣的……”
    化裳突然又聽到一聲悶哼，有人噗通倒下了。
    “有奸細！”另一個人霎時大喝，手上的樸刀朝她劈來。千鈞一發之時，身後有人摟住了她的腰，將她往旁邊一帶，就毫厘之差躲過了凶險的一刀。繼而一道掌影飛閃而去，那人“噗”噴出一口血倒地，當場斃命。
    這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在化裳感覺中卻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她甚至沒來得及害怕，就結束了。
    一雙手突然摟著她的纖腰，“失禮了，但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記住，遇到岔口便要告訴我。”他要運用她的眼睛，已經驚動了莊裏的人，必須加快腳程。
    化裳臉頰燒紅，心裏頭小鹿亂撞，“嗯”，輕點頭。
    耳邊的風呼呼而過，劃過臉頰也會感到疼痛。
    化裳終於明白什麼是爹說的“踏雪無痕”、“瞬息萬裏”的至臻輕功了。
    大約經曆了七個岔口，化裳發現提點過後，每次他都會選擇右邊那條路。
    在他的懷裏，那種被壓抑的迷蒙情感又浮現出來，她迷茫了，腦海深處那個男人的身影漸漸朦朧，眼前也是一片朦朧的黑，慢慢的擴大，越來越清晰。
    黑色？
    化裳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
    “大哥，快停下來。”
    飛退的景物驟然一止，頭上的聲音道：“怎麼了？看到什麼了嗎？”
    “沒路了，前麵沒路了！”化裳睜大眼，驚詫的叫起來。
    原來她在遠處看到的那片擴大的黑色竟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