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主房帶著小院，房子已經有些年頭，斑駁的牆皮，老舊的門窗，不過院落倒是打掃的幹幹淨淨。靠著院牆種著一株梧桐樹，繁茂的枝葉伸散開來遮住驕陽，一方石桌就放在投下的樹影中，倒是納涼的好地方，簡單，細節中卻透著主人的雅致。
    蘇青看著那梧桐露出一絲捉摸不透的笑容。
    木諺謝過帶他們來的夥計，走到他身邊，低聲地問道：“喜歡這裏？”
    摸了摸梧桐粗壯的枝幹，蘇青若有所思，回過頭來正對上他的眼睛，木諺猝不及防就這樣落到了那雙帶著薄霧的眸子裏。他卻對著木諺說：“你不生氣麼？”
    “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般的話語，“什麼意思？”
    “以前的王孫貴族千金都難得求上你作一幅畫，如今在酒館裏卻隻為求一頓飯錢而賣畫。你們讀書人不都是有氣節的嗎，這樣遭受作踐為什麼還要答應我？你都不會生氣嗎？”
    俊朗的麵容露出溫雅的笑容，豐神俊秀，這樣的詞形容木諺也不為過，“人生在世隨心而為才能快活，我如今不過是一介平民，功名利祿皆都拋了，還讓這些虛名做派縛著幹嘛？何況......”說話的人頓住了，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看了他半天，身邊的人也半天沒說出來，蘇青上挑的丹鳳滿是狡黠，衝他嫵媚地笑道：“何況什麼？”
    木諺低下頭，臉羞得通紅，“沒......沒什麼？”
    臉紅的小書生總讓人想去欺負一下呢，蘇青點了點他光滑的額頭，強迫他盯著自己的眼睛，“何況有我給你題字，一字一畫相趣相成，倒也......默契的緊，是嗎？”
    瞬間，感覺木諺身上的血都湧上了臉頰，小書生局促地不知道任何是好。蘇青被樂得哈哈大笑，“傻呆子。”
    笑夠了的蘇青放開手，走向房間，“聽說西湖夜景最是妙不可言，晚上一起去瞧瞧？”
    小書生在他身後回了一個好字，蘇青伸伸懶腰，該是好好去歇歇了。
    院裏隻留下木諺一個人還站在那梧桐樹下，摸了摸臉，已經沒有方才那麼燙了，無奈地笑了笑，自己怎麼就是這麼沉不住氣，老被他取笑。樹葉劃著圈兒的徐徐落下，伸手接住一片，喃喃道：“何況......都瞧出你是故意讓我出筆，舊事已斷前塵，如今西子湖邊飲酒，灑脫人生。”
    黃昏的西湖是極美的，沿著瑩白的河堤漫步，看著雷峰夕照，斜陽紅輝，美不勝收。燥熱的天也隨著日頭的西沉而安靜下來，偶爾的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酒樓的掌櫃吳先生幫兩人定好了船，盛意拳拳之下容不得他們拒絕。蘇青隻是了然的笑，沒多言語什麼，意外地答應了下來。
    船家說等著天黑透了湖上會更美，於是現在先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等著，過會兒再去。又早早地備上了酒桌，讓兩人可以小酌一會兒。
    船停在了一片荷花深處，抬眼望去十裏接天全是碧綠，零星之間透著白光。花開的聖白像是聖潔高雅的仙女一般，在一片翠綠中半隱半現。那些打著花骨朵的，像是含羞的少女惹人憐愛。時時的微風刮來，帶著荷香，清新，舒暢。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木諺看著這樣的美景感歎道：“果然不錯。”
    “出水芙蓉，聖潔高雅，文人雅士人人都愛。”蘇青淡淡地接了一句。
    “非也，非也。”喝下一口酒，木諺接著說：“我隻算上文人不是雅士，蓮花雖好，花中卻獨愛牡丹。”
    蘇青笑笑，“雍容華貴，富麗堂皇，倒也是有身份的人的首選。”
    對於他的譏諷木諺隻能苦笑，舉起酒杯衝著快要落下的暮日念道：“錦帷初卷衛夫人，繡被猶堆越鄂君。垂手亂翻雕玉佩，折腰爭舞鬱金裙。石家蠟燭何曾剪，荀令香爐可待熏。我是夢中傳彩筆，欲書片片寄朝雲。”看向蘇青緩緩地說，“關於牡丹的詩詞，最為欣賞的便是玉溪生這一首。這衛夫人的豔麗，鄂君的嬌美，戚夫人舉世無雙的舞姿，石崇、荀彧難及的明媚與芬芳，也隻有這牡丹可以相提。”
    酒氣的原因讓木諺更湊近了他，那雙唇一張一合吐出四個字：“國色天香。”聞言的蘇青心猛的一跳，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說花，還是......人。
    占了酒氣，那雙星目熠熠生輝，充滿著說不清的東西，盛滿的情感好像就要噴湧而出。
    蘇青卻遲疑了。
    夜沉了，船家將船劃到了湖中。西湖兩岸火樹星橋相河而連，明月燈樹逐人而來。共飲千杯，同看這江水月色的兩人，此時卻懷著不同的心思。一個想的是忘卻，一個卻想要開始。
    人生若隻如初見，這一刻，若忘卻所有，就當做是兩人第一次相遇。蘇青於木諺，木諺於蘇青，在這一世的初見便刻下銘心蝕骨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