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的東西不多，唯有一隻伽南香木嵌珠釵和師父塞到手裏的絡絲流蘇香囊。想那山莊定是不會缺衣少食，我樂得輕鬆。
    上了馬，回頭再看一眼宅子和鋪子，還有些許霜鬢的師父，再無惦念。揮鞭便出了巷子，少莊主打馬追上，笑道：“你倒爽快。”
    爽快？性子淡薄罷了，世事無常，何必強求？我沒應聲兒，反正他這種公子哥兒是不會明白。
    “知道姚離是誰麼？”少莊主另挑了話題來談，我打量了他一眼，沒好氣：“不是我麼？”
    “嗬嗬，”少莊主輕笑，“你倒直接。我見過他一麵——你不是。”
    “不是？”滿腹狐疑看著那少莊主，我有些搞不清楚目前情況。
    “他右眉眉心有一粒朱砂，”少莊主伸出細長手指點了點位置，“你卻沒有。”
    既然知道——我當下無語。
    “要了你來，無非是想看一下，蘇管家所藏之人究竟有何用處。”少莊主倒是不避諱，“況且，你與姚離，很像。”
    “我不過是師父撿來的，用處？大概隻有用來費米飯吧。”自嘲過後，我看向那少莊主，認真說道：“倒是會生爐火，烤白薯。”
    “莊裏自有人生爐火，你——做姚離便可。”少莊主笑笑，眼眸轉冷，“做好姚離，至少可保你性命無憂。”
    奇怪的很，既知我並非姚離，為何——想的頭大，膩歪。索性不去理會，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性命無憂，倒也劃算。
    “可有什麼要求？”要我做姚離，起碼告知他一二習性——否則，出了岔子算誰的？我這條小命雖不金貴，但好歹是條生靈不是？
    “姚離是前朝宰相之子，年幼失蹤，無人知曉其習性。”少莊主坦誠相告，眉眼微挑：“你隻記著，自己就是姚離便可，其他諸事，不費你心。”
    “……那天樽又是？”心有不甘，索性問到底。
    “杯子罷了，若不是——總之，與你無關。”少莊主笑意盈盈，“耳朵太靈，也是不好，管住自己嘴巴，出了差錯，可容不得你。”
    絕對的威脅……聳聳肩，無所謂，不說便罷了，隻是莫名有種落入圈套的感覺，摸摸懷裏的錦囊——師父究竟留的是何話呢？非要到了山莊方能拆開。還有這少莊主，也是奇怪的很啊，笑起來像隻狐狸一般，雖然看起來傻氣。
    一路無語，騎馬出城。
    晌午時分，入了林子，拴好馬。少莊主沒擺架子，找了塊幹淨地方，招呼我吃些幹糧，好接著趕路。
    坐在軟軟的草地之上，啃著師傅給包的饅頭，慢慢喝著囊裏的涼水。少莊主卻隻是拎著酒囊，斜靠在身後的榆樹之上。時而抿上一口，微眯著眼，一臉閑適。
    “少莊主，”我想了想，咽完口中之物，問了下，“不餓麼？”
    少莊主並未回我，隻是淡淡開口道：“姚離，許是不在人世。”
    “？”一頭霧水，不知所雲。
    “當年我見他之時，隻才六歲。”少莊主自顧自的訴道，絲毫不理會我是否在聽。
    “唔。”隨便應了一聲，我沒往心裏去，這是他的事情，他既然喜歡，便自顧自說去。反正，我也無聊。
    “爹爹帶我拜訪姚相，因為好奇，錯入了相府後花園。走了多時，都未曾尋得出路，最後在荷花池子邊累停了腳步。坐於池岸愣神之時，卻被人嚇了一跳。”少莊主眼神迷離，嘴角溢出淡淡笑容：“那人帶著狐臉麵具，一身月色緞衣，個子比我矮，纖細的身量，麵具內是一雙琉璃般剔透的眼。他笑嘻嘻拉著將要落水無措的我，開口便問：‘你是蘇錦泠？’我正奇怪他怎生知道，那人複又指著我腰間佩飾笑道：‘樓雲出月。’我才歎服，他心思之細。那人年紀明明比我要小，卻一副大人模樣：‘你莫不是迷了路？也好，我煩膩了這裏，跟我走，我帶你找你爹去。’當時最為年少氣盛的我，自然不能忍受命於比自己小的人——何況，他又那般纖弱，一陣清風都能刮了去。”少莊主抬眼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微微皺眉：“不知他現在身量如何。”
    “公子王孫大多都是弱不禁風罷，想來定是纖弱異常。不似小的這般五大三粗。”慢慢嚼著饅頭，我隨口應道，看看自己的身板，不算細弱，還好，風吹不倒。
    少莊主笑出聲來，接著講到：“我便冷冷甩了袖子，站起身來要走，他伸手來拉，不經意間，扯掉了臉上麵具。”
    “那姚公子生的很美吧？”我問道，廢話，若不是驚為天人的相貌，又怎能讓你惦念至今？顧盼流轉的晶瑩眸子，自然要配上一副好皮相。
    “算是，也不算是。”少莊主眼神極為溫柔，“底子是極佳的，隻可惜右邊臉頰生有青梅大小胎記。我隻愣愣盯著他麵上青斑，頓時惋惜起來。他不以為意，盈盈看向我，淡淡開口：‘怎麼？不來麼？’我便如受了蠱惑一般，任他將手拉著，繞廊回亭。一路繁花，我卻隻能抓住那一抹月白。”年少相識，雪月風花。
    咽下最後一口，喝了水，我揩揩嘴角。本朝男風本盛，此見鍾情也未可知。那姚離雖玉璧微瑕，身份地位倒也配得上。額，不對，我在想些什麼，他們隻是垂髫小童罷了，哪裏來的情思？甩甩腦袋，定是我饅頭吃的太多，撐了。
    少莊主依舊沉浸在回憶當中，“明明是盛夏，他的手卻涼的很，觸手溫潤，像剛用泉水湃過的果子一般清涼。”
    看了看天色，依著少莊主的興致，估計還要憶上半天。晚上不想再啃饅頭，於是我便煞風景回道：“然後——少莊主便找到老莊主了麼？”
    少莊主抬眼看了看我，愣了片刻，撩下酒囊，起身笑道：“吃完了？我們趕路。”臉上餘留一抹似有似無溫情。
    隻是，為何要調轉馬頭往回跑？
    “回莊裏。”少莊主利落上馬，眉眼彎彎。
    “……山莊不是在南麵？”忍住扯回他馬的衝動，我眼角微微抽搐，隱忍問道。
    “南麵？普天之下，何處無月？”一鞭抽向我所騎馬兒的尊臀，少莊主頭也不回疾馳而去。
    感情跑了這半天路，隻是為了給少爺您解悶兒？聽您講訴少年情事？官大一級壓死人——得，我這會兒子還沒品級呢，跟上跟上。
    悶悶跟了半柱香時候，少莊主擇了來時不同的小徑。
    “不問為什麼？”恍惚間，少莊主放慢行速與我並駕。
    “……”懶得理你。你是主子，我當然要聽從。方才不是警告過小的了麼？要慎言——腎當然不能發言。這種時候，隻要你沉得住氣，倒豆子般的肯定是對方。越不敢興趣，對方越是想要讓你知道。所以，要忍住疑問，假裝不理。
    “嗬嗬~不問也好。”少莊主又露出那番高深莫測笑容，接著講道：“那時，姚離…”
    由此可見，鏤月山莊之所以如此繁盛，遍布天下，與其莊主絕妙精神，大有幹係。
    姚離之於我，自此往後，無可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