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下人最是踩低捧高，唐小糖自然清楚，一回到靈修閣就將平時照顧她的那兩名宮女喚來，麵無表情道，“今早晨的飯食從哪裏來的？都經過誰的手？”
    兩人先是詫異，繼而惶恐道，“奴婢直接從禦膳房領的。”但眼底神色卻頗為不屑。
    唐小糖冷冷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葛氏姐妹搞的鬼？她們如此囂張，惹得百十人全部恨上她，你們覺得這是好事？槍打出頭鳥，隻是白白讓人當成活靶子而已，兩個蠢貨！用你們的腦子想想吧，都滾下去！”
    她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兩宮女相視一眼，灰溜溜走了，想必是通風報信去了吧。
    唐小糖的肚子疼第二天就好了，教習照常，卻總不免被幾個嬤嬤為難。唐小糖一開始還能忍受，後來卻突然覺得她們在針對自己，也不知暗中得了哪個高人的指點。
    “唐秀女，能不能請你把腰挺直一點？”嬤嬤之一的邢嬤嬤冷聲道。
    唐小糖昨天就曾挺直，卻被她說成賣弄風騷，今天稍稍低一下，又被她指責，這個動作已經不知做了多少遍，所有人都過關，隻有她自己還在重複同一個動作。
    她處處忍耐並非怕她們，而是不想惹是非，此時忍無可忍，淡淡道，“那能不能請邢嬤嬤單獨教誨一遍？”
    連續兩日的訓練，並未有一人敢言語頂撞，此時她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幸災樂禍望向這裏，邢嬤嬤也一副吞了蒼蠅的模樣。
    但她身為教習師，不示範也說不過去，隻好隨意擺了個動作，然後劈頭就道，“自己不好好練，還怪嬤嬤教的不好？別人都練會了，為什麼隻有你不會？我們教習了多少屆的秀女，也從未見過你這樣冥頑不化的！……”
    唐小糖淡淡道，“邢嬤嬤說的是，我有時就是有些冥頑不化，努力改也沒有改掉。做人最忌冥頑不化，凡事都要適可而止，要是做得過頭，於己於別人都沒有任何好處，邢嬤嬤說是不是？”
    她如此處處刁難，彼此心知肚明，邢嬤嬤被她旁敲側擊，老臉忽青忽白，一甩臉子，冷冷道，“隨你！學不好可別怪老身沒教好！進行下一個動作！”
    唐小糖微微一俯身，緩緩而笑，“多謝邢嬤嬤！”
    另一邊微有騷動，卻不知為何一名女子竟嚶嚶哭起來。
    唐小糖抬眼看去，那女子肩上的衣服竟被撕掉半邊，露出雪白肌膚。在古代露出手臉以外的皮膚是很輕佻丟人的事，這女子也不管不顧。
    “怎麼回事？”一名嬤嬤大喝，止住場上的譏笑聲。
    卻並無一人回答。
    葛氏姐妹就在哭泣女子旁邊，手上搖著一片碎布，臉上也得意洋洋，察覺唐小糖的視線，譏誚地瞪她一眼，似乎在說你的下場也將如此。
    唐小糖心裏苦笑不得，自己也不知怎麼惹她了，竟讓她如此嫉恨自己。
    四位嬤嬤臉色都極難看，但似乎顧及她們身份，都不敢責難，隻神色陰沉道，“葛秀女，請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葛青蘭一皺眉道，“這個女人把本小姐的新鞋子踩髒了，真是討厭。”
    眾人不自覺向她華貴嵌珠鑲金的鞋子看去，收到她們豔羨的目光，她還炫耀地踮著腳尖轉了一圈。
    漣貴妃是一個端莊到甚至有些刻板的人，平時最討厭的兩類人，一類是長得太美的人，一類是無法無天的人。
    唐小糖那一幕她錯過去了，葛青蘭這高調華麗的一出卻正撞上，臉色已陰沉得如要滴出水來。
    眾人都察覺頭頂陰風陣陣，一回頭就看到個冷麵貴婦，個個嚇得噤若寒蟬。
    那被撕破衣服的女子立即跑過去，跪下哭訴，好不哀切。
    唐小糖暗道一聲僥幸，心裏叮囑自己以後還是要多多夾著尾巴做人。
    “葛秀女，你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你的身份，像你這樣的人，即便生在普通之家，本宮也絕不會任你擾亂宮規。來人，把她拖出去，打戒尺二十！”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恐地愣在當地。唐小糖原以為她隻是嚇唬一下，沒想到她真要打。
    漣貴妃身後的兩名嬤嬤一左一右拉住葛青蘭，葛青蘭這才知道她並非玩笑，尖聲道，“你憑什麼打我？我哥哥是赭城城主，是皇上禦封的主將，你敢動我？”
    這樣囂張的語氣，隻能雪上加霜，漣貴妃冷冷道，“貴妃麵前失儀，再加二十！行刑！”
    四十戒尺打下來，原先細皮嫩肉的柔胰已是血肉模糊，葛青蘭也疼得無力叫罵，最後一尺收回，人倒在地上，那憎恨的眼神卻極為瘮人，一字一句道，“你等著，我一定會讓哥哥替我報仇！”
    唐小糖在心裏歎息一聲，原先聽說皇帝廢棄諸侯製，她還覺得此君深謀遠慮，現在看他竟然授命於這樣的葛氏，倒像是個昏君所為……年老昏聵、肥胖醜陋的老男人……
    唐小糖在腦子裏自動勾畫。
    “本宮奉皇上之命，從今日起，全權處理你們的受訓情況及宮妃初選的人員名單……”
    大老婆給丈夫選小老婆……
    唐小糖悲憫地看地上的葛青蘭一眼，看來葛氏姐妹沒戲了，而自己，估計也差不多……想到此處，又有些雀躍，起碼自己不必再費盡心思想辦法出宮，直接有人來清掃！
    “開始教習！”
    漣貴妃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戰戰兢兢開始動作，看她的神色已由原先單純的畏懼，變成討好豔羨……
    唐小糖應付得小心，更兼學得極快，嬤嬤也沒再故意刁難她，直到訓練結束，也未鬧出什麼事。
    是夜。
    唐小糖睡不著，便坐在廊下的欄杆上倚著柱子看月。
    廊下擺著桌椅，有時還會添上精致的茶水糕點。
    婢女看她坐在這裏，又悄悄換了一壺新茶。她們從未對唐小糖如此殷勤過，前後一想，已然明白過來。估計是聽說下午葛氏姐妹被罰，相信了她‘有見地’，反過來開始討好她……
    唐小糖隨意笑笑，也不在意，起身慢慢向外走，想去花園裏散散心。一回頭，發現還有一名婢女跟著，臂上還搭著她的外衫。很體貼……
    剛走出靈修閣就瞧見一名女子立在樹下，走近幾步，才認出竟是趙韻！
    趙韻側著頭，也不知在想什麼，微微低垂著眉眼，唐小糖竟有種她其實很憂傷的錯覺。
    她與趙融的相貌並不是太像，她偏於冷硬，趙融反而柔和，但並不女氣，有種明明如月的君子之風……
    唐小糖剛要開口，突然，附近傳來一聲尖叫。
    兩人一驚，同時向聲音來源奔去。但唐小糖武功被封，隻是平常人的步子，趙韻最先撞門而入。
    等她趕到時，竟是一名女子倒在趙韻身上，心口還插著一把匕首。那女子麵色灰青，顯然受傷頗重。
    這個女子麵目破生，唐小糖也沒注意過。
    院子四周的侍衛嘩嘩啦啦全部湧來，將房間圍得水泄不通。
    離岸排眾而出，微微掃了一眼，對身後的侍衛低聲吩咐幾句，那侍衛匆匆去了。
    臨近院落的少女們也全部出來瞧熱鬧，但都被隔在侍衛之外。
    趙韻身上的人被抬進房間，離岸上前查了查脈息，淡淡道，“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