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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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敲門聲響起。接著門外便有說話聲,“娘,是我,吳清。”
吳承炎與劉溪敏雙目相視,微微停頓,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劉溪敏這才輕咳一聲,道:“進來吧。”
吳清推門而入,見兩人都在,“不知爹、娘找孩兒有何事。”
“怎麼這麼晚才來。”劉溪敏責問道,“珊兒呢?”
吳清彎身作揖,頓了頓,道:“妹妹早早便去叫我,完事就回屋修行去了。不想,孩兒打了個盹,竟睡到現在。”
“是你打了個盹,還是她打了個盹?”吳承炎厲聲問道,“珊兒這孩子,冒冒失失,我這個當爹的還能不曉得你們有幾斤幾兩麼。”
吳清聽罷,心中直犯嘀咕,“今天這是怎麼了?爹娘左右開弓,我可怎麼消受得了,慘了!慘了……”
“我去看看珊兒到底修成個什麼樣來。”說著,吳承炎跨步出門,消失在小院中。
吳清正在犯愁,卻見爹出了門去,心下不禁長舒一口氣。而然,這一口氣尚未喘順,抬眼間,卻看到娘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眉宇下垂,含聲不吐。氣氛就在那裏,隻要感覺到了,雖一字不吐,卻頂得上千言萬語。眼下,麵對這般氣勢,吳清隻覺的自己被千刀萬剮的可能都有,卻又摸不著頭腦,不曉得緣由。唯有趕忙收斂了神色,恭敬地站在原地,擺出一副隨時準備受罰的架勢。
“吳清……”
“是,”
“你可知所犯何錯?”
“孩兒不該打那個盹兒。”
“有過不知,罪在其一。”
聽罷,吳清心中狂喊不止“莫須有,莫須有啊!”
“娘,孩兒確實不知,還……”
這一句尚未說完,劉溪敏便截口道:“冥頑不化,罪在其二。”
吳清心中不住叫慘,“罪過,罪過啊!”
“娘,你就別拿孩兒開玩笑了吧。”
“目無尊長,罪在其三。”隻見劉溪敏肅顏依舊,毫無半分兒戲之意。吳清心中泛起嘀咕,“糟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這樣順下去,早晚得出事兒。到時候,真是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隻是這般想著,嘴上卻再也不敢做聲。
劉溪敏見他半天不吭聲,便問:“怎麼,不想再為自己多說幾句,澄清一下嗎?”
“不是不想,隻是不敢。”話一出口,吳清知道又是一句多嘴的話,霎時間連腸子都悔得發青。
“本脈弟子言語坦蕩,行事磊落。你這樣轉彎抹角,連修心都不得果,又怎麼能在修法上更進一層。如今,修行停滯在煉氣之境的,天清山上除了你,還有第二人麼?從現在起,罰你長居思過齋,今晚一入夜便去。這件事,唯有你知我知,對珊兒也不許提起。”隻聽劉溪敏一口氣說完,貌似早就準備好了一般,隻等吳清一步步入套,最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網收魚。
吳清這邊,愣愣地找不著北,心中徹底折服,叫苦連連,“是,娘,孩兒領罰。”說完,又俯身作揖,準備退出堂屋。
“慢著……”
吳清心中不禁一哆嗦,“娘,還有何事?”
“院外,樹下有一灘血跡……”
“糟糕,忘了那灘血跡,難道娘早就察覺是我跟妹妹躲在樹影裏偷看……”吳清暗自叫苦,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接招。
“路過的時候,順道清理了吧。”
這般一來二去,弄得吳清的心弦忽緊忽鬆,簡直都快要崩弦。“是。”吳清答完,便小心的退出堂屋,生怕哪一點做錯,又或是娘想起什麼,再招至一通責罰。
轉出小院,吳清來至樹下,折斷的樹枝躺在地上,卻不見那一灘血跡。吳清用力揉搓眼睛,睜圓了再看,圍著樹饒了數圈,絞盡腦汁。那灘血竟像水一樣從人間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任他如何用腳板搓碾地麵,漫天胡猜亂想,卻始終不能如願。地,還是那塊地,若沒有那段樹枝,吳清懷疑又是在做夢。想到夢,吳清隱約感到一陣發毛,腦海中時而白茫茫的空著,時而又大片聚起,模糊、暗淡、混沌,無法分辨。甩甩頭,用力地,甩甩頭。地上,除了一根折斷的樹枝,幾行淩亂的腳印,別無它物。“或許,有人已經將它掃淨。”吳清彎下腰,想不出誰會來這裏,更想不出,為何樹枝還留在原地,伸手去撿樹枝,指尖剛剛碰到,倏忽間一陣鑽心的刺痛,由一點彌散開來。並不銳利的枝丫竟像針一般,在指尖點上一顆殷紅的朱砂痣,血液緩緩滲出,鼓鼓的、圓圓的、反射著暮日的光亮。“今天這是怎麼了?”吳清再次小心的握起樹枝,打算將其扔到某個偏僻角落。沒走兩步,又覺異樣,方才被刺到的手指上,似乎有蟲子在蠕動,那種一伸一縮的感覺。抬手,然後傻眼。吳清隻做了這兩個動作,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方才,的確有蟲子在指尖蠕動,刺穿皮肉的罪魁禍首,在一層皮膚下緩緩蠕動,這層皮膚成了它的布偶,將它隱藏,又將它暴露,凸起的線條勾勒出它暗藏的樣子、蠕動的去向,沿著手臂到肩膀,到胸膛,再往下,最後蜷在受傷的地方,平靜下來,消失不見。
太陽尚未落下山去。晚風吹過,空氣微涼,樹葉相互摩挲著沙沙作響。一個激靈,吳清悠悠轉醒。“怎麼會睡在這種地方,又是一個不知所蹤的夢。”吳清一個挺身躍起,斷掉的樹枝還在地上,伸手,瞥見右手中指指尖,一粒小小的朱砂印記……“這是?”甩甩頭,在腦海中翻箱倒櫃,也不見這粒朱砂的蹤影,方才轉眼間的事,似乎已經忘得一幹二淨。
吳清回至房中,時而想起娘說的一番話,心中突突的,盡是說不出的委屈,兀自胡思亂想起來,“唉!想要分清人世間的是非曲直為何比這修行還要難上千萬倍。修行這種事,隻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再想前者,卻隻能是公道自在人心,人心都是肉長的,脫不了一個情字的幹係。問世間情是何物,不過是一物降一物。想來想去,莫要想當年,當初娘年輕有為時,不說是叱吒風雲,呼風喚雨,有散豆成兵的異能,起碼也是名噪一時、才貌俱佳、能獨當一麵的俠女,尾隨者不是上百,也得數十。而如今,歲月匆匆,物是人非,娘也躲不過嫁為人妻含辛茹苦、餘生平淡的結果。”想到這裏,吳清遽然舉手,往臉上狠狠抽了一嘴巴。“大逆不道!怎麼能有樣大逆不道的胡思亂想。娘這些年來顏色憔悴、鬢生白絲,年如一日地從旁予以教誨,不是為了我和妹妹麼,願我倆能不失爹娘當年的凜凜威風。然而如今,自歎天資愚鈍,連天玄脈中一般人隻需兩年便能突破的煉氣之境,至今尚還遙遙無期,難道不是辜負了娘的良苦用心。再者,若不是當年娘親甘願自廢修行跟隨父親來到這天清山,現下又哪能如此容易,便得來這無數風輕雲淡的日子。”
想至此時,吳清又是連聲歎氣,不知道是在歎自己不該想得太多,還是歎自己方才隻為逞一時口舌之快、滿腹怨氣的過錯。來回踱步間,隨意一瞥,隻見窗外石板路上已是鋪了一地的金色餘暉,就連窗欞也被暈染上一層醉醺醺的酒色。屋內略顯昏暗,空氣中微塵飄浮,很是曖昧。吳清看得出神,竟呆在原地,忘了至思過齋受罰的事情。良久目光由渙散轉為相聚,不禁心有所思,“燭光雖然溫情,誰又知燭芯的苦處。日落餘暉、人世情義,燁燁光耀之後總有難以察覺的那一根焦黑燭芯。燈芯滅了,昏黃燭光,落日餘暉,世間情義也就滅了,哪裏又去尋這脈脈含情。然而燈心總是有的,或多或少,總是在那裏,給需要的人,留一盞明光,一段溫情,不會迷路,不會疲倦。”
日沉月升,如水月色揮灑間便洗去了夕陽濃墨重彩的一筆。“啊!不好。”吳清一拍大腿,慌忙卷了幾件衣物便往外跑。隻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今晚上是不應該睡在自己屋裏,而是睡在“思過齋”,這才想起受罰之事,匆匆離去。
一路跑去,吳清盡是挑小道偏徑行走,隻因為這也是娘親的吩咐之一。吳清這一路亦是納悶“不叫白日趁亮行大道,偏讓夜裏抹黑抄小路。我生在天清山,長在天清山。雖說受罰之事不光彩,也不至於見不得光吧。這樣偷偷摸摸地行事,倒真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在途中快步疾行,輾轉穿過幾條草木茂密的小徑,枝葉嘩嘩的摩擦聲掠過耳畔,吳清隻覺夜霧濕衣,寒涼刺骨,不由得加快步伐活動筋骨,以驅除寒意。有如水月光引路,吳清很快便來至這個離眾人房舍較遠,地處偏僻的“思過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