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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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清抬手抹了一把額頭,掌心盡是冷汗。又向窗外望去,日頭偏西,透窗的光暈柔柔的、懶懶的,一切還是風平浪靜的樣子。印象中隻有一抹夢的痕跡,但就是抓不到這夢的尾巴,明明要看見、要抓住,一溜煙,它又拖著尾巴在拐角消失。吳清用力拍了拍頭,疼得厲害。
“哥!你怎麼了?”吳珊珊見吳清一會兒冥思苦想,忽又行為怪異。心中甚是納悶,不禁為其擔憂,“腹上的傷口還疼麼?”
“嗯,什麼?”吳清眼光呆迷,說起話來,更像是自言自語,丟了魂一般,“哦,沒什麼。”
吳珊珊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我不是故意把你撇下不管,你說那樣的話,真是……真是……”吳珊珊見他這般漫不經心,更想不出下麵該如何訴說,直悶得滿臉焦急,一跺腳,嗔道,“做你的清夢去吧,哼!”紅袖一揮,轉身便往門外跑。
“啊!……”
吳珊珊聽到背後吳清突然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放心不下,又折回身來。隻見吳清滿臉肌肉抽搐的變了形,表情異常痛苦,眼神一改方才的散亂,犀利中帶著莫大的哀慟,目光所指,但見,一隻手紅中泛紫,竟跟腳掌一般厚。
“噗嗤!”吳珊珊忍不住,一口笑了出來,“哥,你要我回來,隻需喊我名字便是,不必這樣作踐自己吧。我可不是對什麼人都會同情的。”
“你……你。”吳清大口呼氣,吹著紅腫的手掌,“誰稀罕你,攪了我的夢不說,還趁我不備,用腳碾我手掌。你走的那麼瀟灑,都不看路的麼!”言辭疾憤,就像他痛楚的表情一般,絲毫不加遮掩。
“從小到大,娘都沒這麼說過我……”說到最後,吳珊珊喉頭哽咽,抽泣幾下,豆大的淚珠便奪眶而出,順著白皙的臉頰,簌簌滑落。
“天呐!”吳清心中狂歎,“我到底做了什麼孽。”
“笑……笑……”吳清心中想著,但手心疼得要命,十指連心,呲牙咧嘴尚且不及,哪有多餘一張臉給她笑。一計不成,隻好再生一計,“忍……忍……”叨念幾下的功夫,手掌便消了痛,麵目又恢複常態,“做孽!還不是一般的作孽。這般仁慈,對自己都從未有過。唉!……”
吳清這邊收拾好了情緒,吳珊珊那邊依舊清淚汩汩,還不時用手背去揩擦如洪水泛濫過的臉頰。
“妹妹……好妹妹。”吳清起身,走至吳珊珊跟前,和顏悅色道,“這女孩子家……”
話剛說至一半,吳珊珊截口道:“女孩子家一哭,臉就會花,臉一花,瞧起來就不美,到頭來,成了一個花臉婆,就會把心上人嚇跑。是麼?”這番話,說的那是,一氣嗬成、滴水不漏、牙白口清、字正腔圓。
吳清直愣在那裏,半天沒反應過來,“嘿!這小妮子,何時學的,搶我詞兒。把我的詞兒都搶了,拿什麼安慰你?”隻是一轉念的功夫,吳清回過神來,眼光沒有離開吳珊珊,就這樣一直盯著,不說也不動。
吳珊珊雖然心中納悶,但哭的事兒也一直沒落下。
“你……”吳清一字一句道,“牙齒露出來了。”
這話雖入了吳珊珊耳中,卻石沉大海,毫無回應。啜泣聲依然,聲聲鑽入吳清的耳郭,咋一陣揪心,咋一陣渾身發毛。
至此,吳清卻還能強忍著從容以對,侃侃正言道:“牙齒上黏了片菜葉兒。”
這下不得了,吳珊珊立馬止了哭,緊閉雙唇,仿佛這樣尚且不夠,又疊起雙手,捂到嘴上。睜大了眼睛看著吳清,不時一眨一眨的。吳清見狀,忍不住捧腹,卻又不敢大笑,笑聲悶在嗓子眼,硬生生憋出眼淚來。這一笑,又扯動腹中傷口,一股疼勁兒直衝心窩,弄得他呲牙咧嘴,真是樂極生悲、悲喜交加。到最後,整個人滾在地上,雙手依舊捧著肚子,說不清是喜是悲。
吳珊珊見罷,亦破涕為笑,還未等笑足,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敞開的雙手又急忙按在口上,方才的咯咯聲被這雙手一堵,瞬間變成了嗚嗚聲。
兩人就這麼笑著,甚是怪異的笑著。一個站著,另一個躺著,這場麵,任誰見了都會莫名其妙,止步遠觀,以為兩人的腦袋定是在水缸裏泡過。
在笑聲中,時間容易一晃而過,而在漫長的哀慟中,時間就是一潭將人湮沒的死水。許多人在追求長生,同時又在追求快樂。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在快樂中,所謂的長生一晃而過。最壞的結局,卻是,將長生當做唯一快樂,在一潭死水中,抓不到,所謂長生的影子……
所以快樂就好,何必自尋煩惱。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背靠床沿,就這樣坐在地上,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聽著微弱的鼻息,看陽光掠過窗台,空氣中微塵起伏,有些倦意,又有些繾綣。
“哥。”吳珊珊看著吳清,“還有麼?”
“有什麼?”
“菜葉兒啊。”
“你說呢?”吳清詭笑道。
吳珊珊撅起小嘴,“哼!每次都這樣……”
“怎麼,不好麼?”
“每次都隻哭到一半,就被你的連篇鬼話給塞住。從小到大,都沒完整哭過一回。”
“等我不在這世上了,到時候再沒人阻你,不就可以把前半生沒哭的哭完了。”
“那我哭完了就去找你。”
“為什麼?”
“這半輩子,哭是因為你,笑也是因為你。後半生又去找誰哭、找誰笑?”
“傻丫頭,等你嫁了人,便不會這樣想了。”說著,抬手拍了拍吳珊珊的頭。
“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別總是拍我頭。”
“但你是我妹。”
吳珊珊聽罷,不再言語,隻是擺弄著長袍的袖口。
忽而,吳珊珊問道:“哥,你屋裏有股特別的味道。”
“是麼?”吳清伸出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幾下,“我怎麼沒聞到?”
“好像是臘梅的味道。”說著,吳珊珊抻開袍袖,扇動幾下,又細細聞過,“隻不過,氣味極淡,很難察覺。可是,這附近又沒有臘梅。怎麼會……”
吳清方才沒有嗅到,也就對吳珊珊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的想著其他的事情。
“妹妹,你方才應該是在自己的房中修煉,跑到我這兒來做什麼?”
吳珊珊一愣,接著又是一驚,一躍而起,“糟了!是娘讓我來喚你過去。方才跟你說起話來,我給忘了。”
這句話,弄得吳清真是哭笑不得,不禁搖首拍腿,“你這丫頭!忒不叫人省心。”說完,起身就往門外走。
“哎,哎!”吳珊珊兩步追上吳清,揪起他的衣袖,“你就這樣去見娘?哼,不是成心跟我過不去麼。”
吳清真是拿這個妹妹沒轍,笑道:“又怎麼了?”
“娘見到你身上的血跡,難道就不會追問?”吳珊珊振振有詞道,“當哥哥的不願意看到妹妹受罰吧,換件袍子再去。”說話的功夫,甚是熟絡地從靠在牆角的櫃子裏拿出一件褐色長袍,轉身遞給吳清。
吳清接過長袍,笑道:“這就是所謂的欺下瞞上吧。”……
小院,堂屋內。
吳承炎來回踱步,劉溪敏立在一旁,除了靜,還是靜。然而,平靜之下,暗流湧動,兩人神色凝重,仿佛隻需要嗬口氣的分量,便能讓人錯步墜入深淵,永生不能回頭。
“你決定了?”吳承炎首先開口,打破這屋子裏的平靜,兩人的呼吸聲逐漸清晰起來。
“嗯。”劉溪敏點點頭,“也算是對逐溪脈的一個交代吧。”
“打算何時告知吳清?”
“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以後,等時機到了以後,再說不遲。”
“後果怎樣,你想過麼?”
“可……”劉溪敏的嗓音有些哽咽,“可不這樣,又能怎樣?難道你狠心讓他呆在這天清山上,庸庸碌碌過一輩子,毫無用武之地?”
“唉!”吳承炎歎聲道,“也好,與其將他護在我們的羽翼下,不如讓他學會自強。就憑他五年前在這山上捅的簍子,不難看出,這孩子的確有天資過人處,隻要加以時日,修行上定會一日千裏。將來重返天清山,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那時天清山還在的話。”
“這一次,玉鬆坡的事,真的有那麼嚴重?嚴重到能令天山覆滅?”
“嗯……因為它發生得太蹊蹺,藏得太深,讓人看不透。這種事,百年來從未有過。”吳承炎接著道,“你知道,一個人在什麼時候最害怕麼?”
“當他麵對比他更強的敵手時。”劉溪敏道。
“當他的恐懼源於內心時。”
“為什麼?”
“最危險的,往往不是看到的,最讓人害怕的,往往隱藏在暗處。你不知道敵手究竟有多強,每一份的不確定,都會加劇內心的恐懼。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
“難道,這次竟連朱雀掌脈都……”
吳承炎點點頭,卻並不將話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