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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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寂靜,聽不見烈風擦牆而過的哀嚎聲,卻看得清窗外的參天高樹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握在掌心,揉搓著來回搖晃。
    吳清漸漸睜開眼睛,迷糊中,感覺眼前被蒙了層紗,又或者是屋子裏到處彌散著煙霧。眉頭緊皺的他,張大了嘴卻發現自己喑啞無聲。驀然間,他便覺到如末日降臨般的壓迫,昏暗中驚醒卻又無處藏身的恐懼。距自己幾步之遙的房門緊閉,仿佛隻是一扇門便將兩個世界隔開——門外驟風狂飆,門內寂如死淵。他看著門,整個眼睛被這扇門給占據著,卻覺得渾身乏力。躺在床上,便要被這操控著死寂的迷霧,一層層地漫上身來,隻覺得快要窒息。滿身冷汗密密滲出,又立馬被身上的衣物吸幹,最後連衣服也沉甸甸的壓在身上,這種感覺好比一條白綾起初極其輕柔地纏在脖頸,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勒緊。整個身體都被濕漉漉的衣物捆綁著釘在床板上,一動也不能動。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緊緊地盯著門,嘴唇翕動,紅脹的麵額上,肌肉痛苦的抽搐著,神情絕望。這時候,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衝出門去,爹娘還有妹妹離這兒並不算遠。如果屋內的一切都是虛幻,那麼門外的一定是真實的,所以,他一定要衝出去,打破纏繞在身邊的迷霧。
    其實,要做一件事,並不需要多少理由,所謂的理由,也不外乎兩種:順命而為,或者逆天而行。所以,他選擇要衝出去,隻是因為,他寧願在狂風豪雨中撕心裂肺地化為灰燼,也不願在恍惚迷離中沉陷不醒。
    他開始挪動身體,卻始終無法站立,隻有匍匐而行。空氣中煙霧濃重,他仿佛陷入了一灘泥漿,每一個動作都艱難緩慢的進行著。氣若遊絲的他惟有堅持,卻不知是否能堅持到最後:不是每一次決定都會有預想的結果,不是每一次行動都能在現實裏掀起波瀾,但逝者如斯。
    不知熬過多久,他始終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張載著他的木床,距離門口愈近,木床便離他俞遠,隻要看著那扇門,其它的一切便圍繞在它周圍,不言而喻。終於,他狠狠地,狠狠地舉起全身所剩無幾的氣力,下了最後的賭注,不顧一切地用頭撞向木門。那火光電石的一瞬被他心中閃過的念頭拉成了無邊的漫長。“這扇門是向內開的……”隻有頭部猛烈的震蕩讓他知道,一切都還在繼續。
    “吱……”的一聲清脆細微的錯木聲,打破了屋內沉溺著的死寂。他驚愕在那裏,不知道為什會這樣。
    就在他眼前,門開了,是向外,開出一條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縫隙。緊接著,狂風強盜般“咣!”地一聲,一把掀開了木門,跟任何其他強盜一樣,呼嘯著粗魯地奪門而入。轉眼間,將屋內的煙霧洗劫一空。他長長舒了一口氣,被汗水黏在一起的鬢發在風口中沉沉地一起一伏,方才滿室濃稠的寂靜終於如夢幻般煙消雲散。他顫巍巍地用力扶著門框,站了起來,目視著眼前的一切,佇足在那裏竟不知所措,滿眼的驚愕打消了剛剛從迷霧中逃脫帶來的欣喜。
    一扇門框框住了世界的一角,框內昏天黑地,豪風夾雪,遠處的山上,四處歪歪斜斜地躺著被積雪壓斷的樹枝,屋簷下懸掛著尖銳的冰淩,厚厚的雪撲在路麵上,不時被颶風旋起一陣陣雪暴。
    他苦笑一聲,抬腳踏入雪中。肆虐的狂風嗅到了他的味道,裹著冰雪洶湧而來。針刺般的痛覺迅速籠罩在暴露於空氣中的每一寸皮膚。他猶如大病初愈,步履蹣跚,暴風的每一次侵襲都讓他顯得搖搖欲墜。雪地上的腳印由一對增至兩對、三對……斷斷續續的腳印一直延伸到白茫茫的暴風雪中。他沒有停,而是一直在走。遠離的房舍消失在雪幕中,橫豎錯亂的足跡讓他分辨不清自己來時的方向,現在,他的眼前隻有一片空白,一片空白的虛無,突然間,他雙膝跪倒在雪中,高舉臂腕懷抱天空,狼一般撕心裂肺地朝著高高在上的一片虛無嘶嚎起來,驟風從他身邊疾馳掠過,帶走他的聲音、還有他的體溫……
    不,時間未止,一切尚未結束,他悠悠轉醒,迷蒙中,以為剛剛恍惚變幻的一切不過是場夢。那當下又是什麼?一陣烈風掃起的雪浪撲在他餘溫尚存的身體上,冷冷的一個激靈,他醒了,以為又回到了無休止的夢裏,卻不知道為什麼。
    暴雪驟停,唯有風聲獵獵,日耀炎炎。他從掩身的冰雪中吃力地站了起來,抖了抖被凍的如同木版一樣硬的衣物,環顧四周。每一次的驚奇與疑問似乎都沒有答案,他始終在陌生的地方做著順理成章的事情,猶如一個登台的戲子,是自己,卻又不完全是自己,知道自己會這麼做,有時卻又不知道為什麼。
    在變化無常中,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隻有呆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日頭開始讓人焦躁不安,整個世界被它含在口中,一隻巨大而幹熱的舌頭舔舐著這片雪地。“喀嚓!”一聲斷裂的脆響,撩撥起他緊繃的心弦。一聲過後又平靜如初,而在那充滿不安與疑惑的心中,僅由一顆石子蕩起的漣漪遲遲不能消退。緊接著,“喀嚓!”聲接連響起,在四周、在遠處、在近處、在腳下。他看到,雪地下的冰層開始斷裂,裂縫如閃電一般迅速漫延,而冰層下來回蕩動的,竟然是滾滾的流水。突然間,隻覺腳下冰層猛的一顫,便於其它冰麵割裂開來,磨盤大小的冰層載著他在湍湧的水流中與眾多大小不一的浮冰推推攘攘地隨波而去。
    驚魂未定中,他猛然瞥見,不遠處有排整齊的房舍,屋簷下正佇立著爹娘還有妹妹三人。然而,未等他雀躍呼喊,一顆心又冷了下來。隻見三人如山石一般僵在那裏,麵無表情。唯有身上的衣物在風中獵獵作響,場景甚是可怖。他絕望的撲到在浮冰上。“噼啪!”聲忽忽大作,房舍中火光燭天,映得周圍一片血紅。沒多久,他眼看著自己的三個親人消失在簌簌下落的瓦片中,屋簷坍塌,塵土飛揚。
    他的眼神中翻湧起無盡的悲愴,張大了嘴,憋得整張臉像要燒起火來,他是唯一親眼目睹了這一連串怪事發生的人,卻始終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他想要閉上眼睛讓這裏所有發生過的事情,以及不斷地在撕心裂肺中反複著的衝擊都在這眨眼之間化作一場舊夢,哪怕會永遠留下什麼痕跡,這痕跡也會自己慢慢迷失在偌大的記憶中,不知所蹤。可是,他沒有,或者說,不能。冥冥之中,他隻能改變自己的劇本,當別人在他的劇本中出現時,就意味著他也在別人的劇本中擔當著一個或輕或重的角色,當所有人的劇本錯綜複雜的聯係在一起時,他已經無法改變這些環環相扣的情節,稍稍的一個舉動都會引起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結果。畢竟,一個連自己命運都無法完全操縱的人,又怎能將整個天下的生殺予奪操控與股掌之間。他隻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會痛會笑,終有一天會垂垂老去的人。眼前的是一種宿命,意外的是一種機緣。當宿命來臨時,他痛徹心扉的絕望,但一切還未結束,有人走近有人離開,故事還在繼續。他要活下去,不是因為看透了宿命,而是一種機緣讓這看似一目了然的宿命充滿無限可能,他,就是要去尋找這種機緣,一種無限可能。
    斷裂的冰層繼續漂移,渺遠無垠。他在廣闊的白色背景中隻是一個不起眼的黑點,無法力挽這泱泱大流。他縮起身子,雙臂挽膝,熱氣從打架的牙縫間一股一股地冒出。冰層正一點點的吸取他的溫度,蠶食他的生命,好似一個永遠填不滿喂不飽的無底洞。
    他的體溫隨著時間一點點溜走,越是困在其中,蝕骨的冷就越是變本加厲地往心頭裏鑽。他既不能掘斷這冰冷的根源,也無法裝作無恙般的自在,被夾在中間的心智受盡煎熬。“隆!隆!”的響聲從遠處掠過飄蕩的浮冰擴散開來。他聽得見這響聲,空氣中浮現出的任何不安分都逃不過他千瘡百孔卻依舊敏銳的心,這是現下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不管這根稻草將會帶他去何處,這一刻,他必須抓住它。
    放眼望去,浮冰接天連日,然而,響聲卻愈發洪亮清楚。他渾身戰栗著,雙眼死死地抓住前方,“咚咚!”的心跳聲逐漸被這越發洶湧浩瀚的水勢湮沒。身下的浮冰不斷地被撞擊衝刷,變小變薄,眼看著便要碎成一塊塊的冰碴兒。他的雙眼依然死死的抓住前方,絲毫不在意冰層的變化。突然,幹澀的眼神中放出光來,他看到了,就在與天相接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冰層猶如萬馬齊躍,忽忽的奔騰而下,激起的水汽打著卷冉冉鋪散開來。快要碎裂的冰層載著他一股衝進這水霧中,“隆!隆!”的聲音仿佛從腳下的幽冥深淵傳出,被這水霧包裹著在周身回旋不消。驀然間,水霧被拋在身後,眼前一片明亮,腳下,一道深不見底的瀑布載著所有碎冰直衝進水霧中,宛若一條巨大的冰身遊龍在霧中穿梭隱現。腳下的冰瞬間被其它拋起的冰層擊碎,身體就這樣兀然空置,隻是一頓足的功夫,便隨激流驟馳急下,墮向那茫茫不可知的水霧中……
    “嘭!”的一聲巨響,吳清在迷糊中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躺在床榻一側的地上,滿身的冷汗。“哥!”吳珊珊奪門衝入,見眼前一幕,道:“還以為屋裏有賊。沒想到是你落到了地上。”
    “我也沒想到是你這位天上掉下來的珊女俠砸了我的清夢。”吳清笑道,故作悠閑地雙手插於腦後,依舊躺在地上。
    “喔?”吳珊珊嬉笑著,步態輕盈地走到吳清身旁,“是什麼美夢能讓你從床上滾落到地上,還驚出一身冷汗?”
    吳清見自己被妹妹一語道破,又苦於無辭狡辯,甚是尷尬的咳了幾聲,道:“唉!做美夢笑的是自己,做噩夢笑的卻是別人。”
    吳珊珊一聽,頓覺有趣,“快說說,是什麼噩夢。”
    “咳咳!”吳清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卻一臉迷惑的呆在那裏,自言自語,“咦?做的什麼夢,怎麼突然就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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