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肅清走下山廟的時候，一個人站在樹下，眯起眼對他笑。
    這是一種興致勃發的打量。
    夜肅清也常做這個動作，他做這個動作通常是在思考，所以他也知道這個人心中正醞釀著什麼。
    花正芬芳，路正蜿蜒，夜肅清迎風而行，目不斜視。隻是他的步伐突然變得緩、深、穩，在經過樹下之時，時間仿佛遲緩了。
    不知名的樹正在落葉。樹葉飄落到那個人眼前，那雙幽深的眼睛眯得更細了，幾乎看不到眼珠。
    夜肅清，樹葉，樹下的人，也如眯起的眼一般成了一條線。
    深山青，蒼穹碧，背光逆風而行的，隻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
    忽聞破風之聲。
    遲緩的時間自這聲後重拾緊迫，白衣公子飛一般地掠下山去，轉瞬間失去蹤跡。
    樹蔭裏，麵帶微笑的男子僵住嘴角。
    他的眼眸一下睜開，在白光一閃而過之際，盯著眼前還未落地的樹葉，麵色有些蒼白。
    半空中，那翩然降落的葉片，已被沿脈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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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天人們都在談論一個人。
    人們談論他，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充其量隻是他的舉動有些奇怪。
    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隻有人聲稱看到他在路邊賣了一筐花。
    他確實是賣了一筐花，他還用賣花的錢大吃了一頓。大吃一頓並沒有什麼不妥，他還在吃飯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大家都認識，遇到他也沒什麼奇怪的，隻是那個賣花的人做了一件事，一件沒有人敢做的事。
    在他吃飽喝足碗堆得比人高之時，他拿起一隻碗，把它扣到了那個大家都認識的人頭上。
    一時之間，酒肆停止了一切喧嘩，很多人放下了碗筷，將視線聚集在一坐一站的兩個人身上。
    幾乎是同時，當那個賣花的人手裏的碗倒扣在坐中公子上方時，白衣公子以破竹之勢合起手中竹筷，投向空中。
    竹筷已不是竹筷，它是一根箭，將碗釘在牆上。
    然後白衣公子抬起頭，用他比劍還淩厲的目光掃視眾人。
    釘在牆上的已不隻是碗，凡被他目光掃經的地方，所有人都顧自吃喝說笑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仿佛多看一眼，他們就會像碗一樣被釘住。
    沒有人承受得住他這樣的壓迫力，洛陽城中，一眼定生死，那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他是夜肅清。
    賣花的人也愣在了原地，他好像並不認識夜肅清，僵在半空的手尷尬地縮回去撓了撓頭，幹笑兩聲：“哈哈，我認錯人了。”
    這時，店小二畏縮著上前給夜肅清遞了一雙筷子。夜肅清接過，若無其事地夾菜送進嘴裏。
    所有人都為那個賣花的人捏了一把汗。
    然而，那個賣花的人似乎對夜肅清很感興趣，他就坐在夜肅清旁桌，撐著頭看他吃飯。
    那天起，無論夜肅清走到哪裏，都會有一個人在不遠處，眯起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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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酒旗香。
    被看了這麼多天，夜肅清終於對他發出了警告；看了他這麼多天，花辭樹終於將他攔下。
    “喂，你的劍法真快。”用手比劃著，花辭樹在夜肅清麵前竄來竄去，“教教我吧。”
    夜肅清看都不看他一眼，幾次繞道，但仍不能將他擺脫，不耐煩地皺起了眉：“我不認識你。”
    “但我認識你啊。”擋在路中間，終於迫使夜肅清停下腳步，花辭樹掏出一本牛皮書，“我這裏有一本武功秘籍，你若肯教我，我就把它給你。”
    然而傾夜樓主隻是轉過身，擦著他的肩走了過去：“留著自己練吧。”
    “可這麼多天觀察下來，這本秘籍最適合你。”眯起狹長的雙眼，花辭樹並不急著轉過身去。他比夜肅清矮不了多少，一身青衫陳舊卻又合身，不說話的時候，也有幾分清俊之氣。
    相背而立，夜肅清的聲音不慢不急：“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第一，我從不輕易收徒；第二，對這東西我從來不感興趣。”話到最後，聲音已微不可聞，花辭樹這才轉身，連忙追上去：“我敢打賭你一定喜歡這本秘籍，不收徒沒關係，反正追了你半天我也渴了，你請我喝碗酒，我就把它送給你。”
    夜肅清被煩得有些無語，卻不生氣：“真不巧，我身上沒帶錢。”
    “如果是你的話，不付錢也沒人敢說什麼。”輕輕嘀咕了一句，花辭樹扁扁嘴，心一橫把秘籍塞進他懷裏，“算了，我什麼好處都不要，送給你的了。”
    然而夜肅清卻沒有伸手去接，牛皮書撞到他單薄的胸膛，旋即掉到地上。
    花辭樹瞪大了眼：“不會吧，白送都不要？”他看著夜肅清平靜地跨過地上的書，恍然如初醒，“呀，秘籍！”箭步上前將它拾起，心疼地撣去封麵上的塵土，青衫男子哀歎，“唉，要是花閣主知道她寫的秘籍白送都沒人要，還被人拋棄在地上，會很傷心吧。”
    眸色一亮，夜肅清驀然止步：“花閣主，什麼花閣主？”他這才回過頭，看到花辭樹手中捧著的書，藏青色的封麵，用線穿著。可是太遠了他看不清封麵上的字，剛想走過去，青衫男子已將它藏在身後。
    花辭樹眯起眼一笑：“你不是不要麼？”他似乎很滿意夜肅清的反應。
    隻見白衣公子麵色微沉，卻終於再沒有說什麼，顧自行走。
    “他怎麼不衝過來打我一頓啊……”撓了撓頭，花辭樹大聲問，“唉，你想知道我們花閣主嗎？”
    夜肅清置若罔聞。
    花辭樹追了幾步：“你真不想知道？”
    夜肅清還是不理不睬，加快腳步，隻一瞬便消失在地平線。
    行人往來不息，不時向他投來奇異的目光，花辭樹很是受用，拿起秘籍看了又看，而後抬起頭，向著殺手之王消失的地方邪邪一笑：“好吧，你現在不想，以後就會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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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夜肅清遇到過很多怪人，花辭樹一出現，他就猜想他不簡單。
    他有足夠的耐心不殺他，也有足夠的時間陪他玩，他是想看看這個敢把碗扣到他頭上的賣花郎能做些什麼有趣的事。
    現在，他突然想殺他，卻沒有了殺他的理由。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花辭樹身後有一片很大的雲，隱瞞了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正如他今天去山廟裏與佛祖對視，他能看到佛像上普度眾生的笑，卻看不透佛祖給他的回答。
    他問：她還會來麼？
    香爐裏快燃盡的香，隻揮出一條細長的煙霧。
    然而夜肅清是不信佛的，聽不見佛祖的話，好像不算怪事。花辭樹卻在樹下發笑。若他笑得再大聲一點，或許，夜肅清就不會對他一再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