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弄雪之朱顏辭鏡 第二章 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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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從天際流來的江。
江邊蘆草叢生。
蘆草叢裏站著一個人。
她得黑發如綢垂到腰際,她的腰比風中搖擺的蘆草更多姿妖嬈。
蘆花在風中飄來飄去。
蘆花在他眼前飄來飄去。
蘆花飄在他們中間,像永遠走不出的迷霧。
他想要穿越這片花海,想走到她身邊去。他想在飄來飄去的蘆花裏把她抱住,想把頭埋進她綢緞般的黑發裏。
然而下一刻,他聽見冷兵器割破血肉的聲音,他看到飄來飄去的蘆花變成了血一樣殘忍的紅,他胸口有難以言說的疼痛,他聽到她說:“夜肅清,我要殺了你!”
睜開眼,漆黑一片。
抬起手擦去頰邊冷汗,夜肅清躺在床榻之上,自唇邊吐出一聲微乎其微的歎息。
歎息之餘,手指碰到袖中一物,穩穩拿出,合起的扇骨光滑溫潤,已不知被摩挲了多少次。
“汐宸。”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夜肅清吩咐道,“去調查所有的花姓閣主,立刻!”
門外的影子頓了一頓,一眨眼就不在原地。
真是個惱人的夢境。
-
古樹,石椅,曲徑通幽。
夜肅清輕搖著手中的折扇,選了一張隱蔽的長椅坐下。不一會兒,長椅另一側也坐了一個人。
花辭樹咬著一根不知從哪裏折來的草,一腳擱在椅子上,一腳點地:“我就說你會來找我,怎麼,今天有興趣了?”
夜肅清點了點頭,折扇的風將他額前的發絲揚起又落下:“你口中花閣主,可是寒花閣主人?”
“竟被你猜中了!”草杆隨著他的話上下抖動,花辭樹誇張地豎起拇指,“你還能猜到什麼,說來聽聽。”
假裝思考一會兒,夜肅清閉起眼:“我猜她是個女人。”
“又對了!”口中的草杆不小心落到地上,花辭樹左手擱在屈起的右膝上,看著夜肅清,“還有呢?”
夜肅清也很配合地攤開手:“還有就猜不到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花辭樹忍著雙眼被灼傷的痛和心中莫名升起的恐懼,一揮手:“嗨,沒意思,傾夜樓主也不過如此。”
夜肅清卻輕撫著紙扇上的字,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她叫什麼名字?”
“啊?”歪過頭看到他手中紙扇,花辭樹眯起眼,“我有些記不清了,你要是請我喝頓酒,或許我能想起來。”他笑的時候,分明帶了一絲狡黠。
酒過三壇,花辭樹滿足地拭去下巴上掛著的酒水,深吸一口氣:“果然還是跟著傾夜樓主才有好酒沾唇。”
夜肅清一直恬定的臉上終於露出厭煩,奪下他手裏早已空了的酒壇:“想起來了麼?”
“別急別急,”奪回空壇,花辭樹仰起頭,半天終於有一滴酒從壇口落入口中,“想是想起來了,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她姓花。”然而話才說完,手中酒壇就被人狠狠按回桌上,花辭樹看到夜肅清冷如冰霜的眼神,不禁又是一顫。連忙拍了拍那白皙修長的手,花辭樹補充:“別激動,我還沒說完。雖然我不知道她叫什麼,但我知道她在哪。”
夜肅清收回手,顯然他的耐性已到極限:“在哪?”
花辭樹摸了摸肚子:“太餓了,想不起來。”
夜肅清袖中的手已撫在劍柄上,半晌,還是命小二上菜。他把碗朝花辭樹麵前重重一擱:“快吃!”
花辭樹愣了愣,嘟噥著“怎麼這麼凶”開動了碗筷。隻是夜肅清那雙淩厲的眼一直盯著他,令他夾菜都渾身不自在。他算是體會到被人監視的滋味了,不禁欽佩起夜肅清的泰然自若。可他終究是無法忍受,一次次偷瞄一眼夜肅清後,還是開了口:“喂,能不能別盯著我,我快被你看得隻剩下骨頭了。”
冷笑一聲,夜肅清移開了目光。
成堆得碗摞在桌上,花辭樹這次倒是識相,主動回答:“她呀,一般都在寒花閣。”
“寒花閣在哪?”冷冷移回視線,夜肅清看著花辭樹的臉,左手已緊握劍柄。
“哪裏有她,哪裏就是寒花閣。”花辭樹認真地回望著他,嚴肅而誠懇。
然而下一刻夜肅清拍案而起。在座很多人看到他這番架勢,都噤若寒蟬,甚至有人連飯錢都不付就溜了出去,小二也不敢阻攔。
還是花辭樹不知死活地說了一句:“喂,你敢走了客人,店家怎麼做生意啊?”
夜肅清的手已在劍柄上捏出了汗,終沒有拔出來,而是拎著花辭樹的衣領往外走。
“輕點,輕點,我喘不過氣了。”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命懸一線,花辭樹掰開夜肅清的手,紅著臉喘息,“我說的是實話,閣主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她會去哪裏。”
“那你們是怎麼聯係的?”
“閣主若要找我們,自然有通訊的暗號,我是真的沒辦法聯絡她。”一語未必,隻覺頰邊一涼,花辭樹抬手一摸,竟出了血。
而白衣的公子麵無表情,甚至沒有看他。夜肅清已經沒有興趣再和他周旋下去,他現在隻想回傾夜樓。
花辭樹卻笑了:“你殺了我也沒用。”
陽光照在青衫男子眯起的眼眸上,他仿佛看到了傾夜樓主袖中的手怎樣在劍柄上徘徊,最終還是選擇了一旁的折扇,輕輕甩開,緩步而去。
“喂,你要不要帶走秘籍?下次你可是找不到我了。”
看著夜肅清無動於衷的背影,花辭樹聳聳肩:“唉,你怎麼又不肯要了呢?”
-
石亭內,公子白衣如雪。
一壺濁酒對蒼天,攤開在他手中,洛汐宸連夜搜集的這份資料,令他眉目憂悒。
寒花閣,創於半年前,閣主花氏,世人未識其麵。
半年前,半年之前……那不正是她離開之後麼?
那個木芙蓉被雨打傷的夜晚,微笑著徹夜不眠,他是知道她在看他的。
他是知道她將要離去,也知道自己無法將她留下。
她是那樣固執的人啊,一旦認定的事情,絕不是三言兩語間便能更改。
這脾氣很像他。
他忽然憶起昨天晚上的夢,卷卷蘆花漫天飛灑,貫穿胸膛的那一劍,她是恨他的。
他忽然憶起那片在他們之間飄來飄去的蘆花。
他忽然憶起江邊的蘆草叢。
他忽然憶起……蘆草!那賣花郎口中叼著的就是一截蘆草!
折返回那張長椅,夜肅清將花辭樹遺落的草杆拾起,緊緊握在手中。
現在他更懷疑賣花郎在對他隱瞞,現在他更懷疑,寒花閣主就是那個人。
那個說要殺了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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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如花辭樹所說,夜肅清遇不到他了。
恍恍惚惚,白衣公子又來到佛像前。
“是她麼?”他輕聲問。
佛隻微笑。
有光從窗外灑進來,灑在夜肅清背後,灑在佛的微笑上。
這微笑很耀眼,讓夜肅清陡地憶起了賣花郎。
——這微笑洞悉一切,把萬物玩弄在股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