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瑟七弦  第五章 冰瑟七弦(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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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貼著冰原灌進山穀,白雪在風中翻滾,飛升,又落到地麵上。有時風吹得急了,大雪甚至濃厚得可以將視線遮蔽。老人、小孩,素未謀麵的年輕人,陸陸續續來到禦音閣前,鴉雀無聲。他們剛接到族長逝世的消息,所以所有人都沉默著。他們被召集到這裏,沒有憤怒,沒有恨,隻有如風如雪的悲傷,隻有無言的歎息,與悲憫。
    雪花落滿了他的肩,他的發,夜肅清被反綁在禦音閣前的華表上,目空一切。
    他身旁站著一個頭戴笑臉麵具的人,再過去就是麵露悲痛的長老。隻有他什麼表情也沒有,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單薄的身軀在風雪中那樣孱弱,他卻紋絲不動,以傲岸的姿勢挺立如柏,像一位至高無上的王在接受子民的朝拜。
    長老將長鞭交給白冰,雙手高舉過頭:“惜吾失徒兮,傷生死!”他悲涼的聲音透過冰雪,隨即響起眾人跟隨。
    撼天動地的喊聲中,長鞭揮楊。
    “哀吾喪主兮,悲別離!”長老一邊高呼,一邊跪倒在地。
    又是一鞭落在夜肅清身上,粗魯的長鞭破損了他的白衣,可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著匍匐在地的白氏一族重複長老的話,微微昂起頭顱。
    長鞭一次次揚起落下。
    “這一鞭,是為她所付出的心血。”
    “這一鞭,是為她所承受的煎熬。”
    “這一鞭……”長老一一細數夜肅清的罪孽,卻淚流滿麵。底下的人們也泣不成聲。白冰臉上的笑臉麵具誇張而詭異。隻有夜肅清依舊保持著他的姿勢,容顏寂靜,麵色蒼白。
    他身上傷痕累累,他的白衣鮮血淋漓。狂風飛揚起他的發,暴雪撲打上他的傷,他終於閉起雙眼,抿去唇邊血跡。
    他沒有料到他們會對他這般羞辱。若風雪無法釋懷,若傷痛無法彌補,那他用不甘屈服和驕傲自恃的靈魂,總能做出一點細微的償還了吧?
    可是這一次,長鞭卻沒有再落下來。
    熟悉的花香彌漫在弊端,夜肅清睜開眼,便看到憑空出現的花枝架住了白冰的手,步香紅瘋狂地從雪地下鑽出,將他被血染頭的身軀簇擁在中間。
    那一刻,他心中泛起一絲輕微的刺痛。
    七彩流光從天際傳來,人群逐漸讓出一條道,女子穩步踏來,如同謫仙。
    “族長屍骨未寒,你們怎忍心在她閣前羞辱夜公子?”紅唇翕張,睫毛微顫,白芊絮走到夜肅清身前,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而麵向眾人,“從前我隻知塵世渾濁,現在我終於發現,你們同樣被風雪混淆視線,被安逸濁了心。”
    人們伏在雪地上,驚恐得無法言語。
    “喪主之痛固然難以平息,肌膚之辱又何嚐能忘卻?今日,你們用夜公子的血平衡了心中悲慟,他日,必當追悔莫及!”肅穆的話語如風貫耳,白芊絮回頭看著蒼白的公子,一字一頓,“況且,顏紅醉的死,與她毫不相幹。”
    風吹亂了他漆黑的長發,隔著風雪卻依舊能看到他的雙眼,隻是白芊絮看不出,他風雲湧動的瞳仁中究竟有何打算。她隻看到,一抹依稀的笑掛在他的嘴角,撕裂冰封。
    白冰不知去向。長老向著白芊絮深深跪下。靜止的畫麵中,隻有愈演愈烈的風雪還在呼號,以及,風中飛揚的那襲浸血白衣。
    花葉割斷了困住他手腕的繩索,夜肅清向前邁出一步,站穩身體。他在眾人沉默中走近禦音閣,走到熟睡的女子榻邊,俯身。
    他接過小暖遞給他的手巾,仔細擦淨她的臉,她的發,她的手。
    他打開小暖手中的紅木匣,為她穿上陵衣。
    血紅色,宛如步香紅的陵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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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臣服下,風霜淩亂了視線。
    風霜淩亂中,夜肅清白衣飄揚。
    他橫抱著死去的女子,一步步走出禦音閣。
    他見證了太多的死亡,沒有一次的心情是這樣沉靜。
    “惜吾失王兮,傷生死;哀吾喪主兮,悲別離!”
    悲雪鳴喪中,他的神情是淡漠的,雙手扶門,用力將石門移動。
    冰雪的世界裏,水晶棺中安睡的女子紅衣耀眼,隨石門的關閉與世永訣。
    合門之聲,切斷的不隻是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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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肅清從沒有如此清晰地看過整個冰瑟穀,環山四麵,銀裝素裹,仿佛一個水晶牢籠。
    他在山頭站了很久,白芊絮也賠了很久。突然他伸出手,將一串七彩琉璃放到白芊絮手中。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白衣公子冷若冰霜的側臉:“這是她給你的,為什麼不要?”
    夜肅清搖頭:“不用了,我不配。”
    白芊絮笑了:“這不像是殺手之王說的話。”
    “這裏是我的家,沒有人會在家裏談刀論劍。”他的聲音像霧一樣擴散到空氣裏,讓人有種恍恍惚惚的感覺。
    “……你很不一樣,和我們。”沉默了很久,白芊絮輕歎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夜肅清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們怎麼都喜歡問這個問題?”
    白芊絮想了一會兒,鄭重地說:“因為不希望你走得太突然。”
    夜肅清這才收回遠望的目光,看著白芊絮。那七彩流光的眸子,讓他的心再次刺痛:“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聞言愕然,白芊絮不解地皺了皺眉:“你不走了?”
    夜肅清輕輕笑了起來,笑聲空洞而渺遠:“不,我走了就不會再來。”
    這決定,自他轉身進入禦音閣前就有了吧?回答在情理之中,白芊絮還是忍不住驚了心。然而白衣公子不再看她,隻是顧自說著:“這山穀太寒冷,我再不想涉足。”
    唯一能讓人留戀的,也已經變為過去。
    “對了,”轉身而行的瞬間,夜肅清頓足:“一直都不知道,師尊的名諱。”
    “伴水冰瑟第七弦,很清靜的名字。”
    “是麼,”夜肅清最後望了眼山陵,輕聲念道,“清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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