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誰家少年郎稚嫩 第十九章 樹下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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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近距離之下,男子忽然的說話,可是將左蘇猛的嚇了一跳。
男子再次靠了過來,兩人的距離再度縮短了。
頎長的身軀透著斯文儒雅,那垂下的柔軟似乎隨風一送便會黏在她的衣沿上,那張清俊的臉孔也似乎再往前一寸便會與她的相貼,一雙古井幽潭般凝止平靜的眼眸此時緊緊抓住她的臉龐更是不肯稍移。
這人已經是不能用美麗或者是漂亮等去形容了,或者隻能用“美好”這一個詞,似乎所有美好事物最美好的一麵都鍾之他身。玉的溫和,月的疏朗,風的輕柔,雲的淡薄,雪的清潤,還有鬆的高華……
這樣一個人不似是凡塵能擁有的,也不是這蒼穹能駕馭的,他的一身氣息已然脫離了紅塵,他的周身沾染的沒卻了俗氣。
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
他,究竟是人,是妖,是鬼,還是仙?
他的身上似是帶有一股無形的魔力,左蘇的心神是活絡了,但是身軀卻是被他那自然散發的魅力給硬生生定在了原地,整個人僵硬得好像腐屍一般,唯一能動的就是那一雙向來無波的眼睛,此刻焦慮奔集。
無論他是什麼,左蘇隻知道他的手裏現在提著的是她的相機,是她藏於心底多年的秘密,是她不能示人的一麵,而今卻是硬生生被撕開了……
就在她思緒翻騰不已的時候,男子自覺始終得不到回答,那好聽的聲音便再度響起:“這是什麼呢?”他這次說得好慢,幾乎是一字一句,似是怕左蘇聽不清楚。
可是之後他的聲音並沒有就此停下,也沒有等左蘇的回答,而是退回一步,微逆過頭,手指挽在唇邊,繼而自言自語地道:“我可是從來沒有摸過這麼形狀奇異的事物呢。”
摸?!
左蘇驚詫了,然後似乎是想到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滿是愕然地看向這名男子,這一看,心底更是一顫。
果然呀,他的眼眸不是真的如墨玉般純黑,亦不是真的如古潭般淨寂,而是真的一泓死水呀!他的雙眸沒有焦點,他的目光沒有落點,他是真的——
看不見!
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是真的,男子是瞎著的,更是明白他不可能知道這相機不是這世間的事物,他揭開了她的疤卻是看不出那傷口,但這一刻,左蘇卻是高興不起來了。
她本該慶幸的,她本應歡呼的,但是她的心卻是沉沉像是壘了一堆大石在上麵一樣。
人都是愛美的,人在見到美好事物的時候總是不自覺會去珍惜,去保護,興不起絲毫的破壞之心。而蒼天不一樣,它是無情的。這樣美好的他,連天都要妒忌的他,所以命運奪走了他最美好的東西。她相信他身上最美好的定然是他的雙眸,是他靈神氣的精華所在,所以天不待見了。
左蘇可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流露出的是何等濃鬱的憐惜,雖然這份情感不關於個人,而是隻歎命運作弄,但他們之間的緣分牽絆卻是從這一刻開始了生生世世的糾纏。
風乍起,梨撲麵,還沉浸在自己所思所想的兩個人都被驚醒了,男子的耳朵更是倏然一動,似是察覺了什麼,急步走到左蘇的麵前,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大膽拉上她的柔荑,一把扯到左蘇剛才在這心思婉轉的梨樹下的背麵。
左蘇被男子猛地一手壓在樹上,而男子則側著身子靠在左蘇一旁,另一邊扇起了蝙蝠大袖,高舉到頭前。由此至終,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左蘇做不出任何反應,隻覺眼前一黑,然後整個身體似是被包圍著。
雖然兩人接觸的地方隻有一隻手,卻讓左蘇感覺整個人像是躺在了男子的懷抱中一樣,然後聞到他身子上也沾染著的梨花的香氣,淡淡的,極是好聞,並沒有酒味,左蘇卻忽然有了一種醉醺的感覺。
這種不熟悉的感覺讓左蘇感覺到很是恐慌,剛才被男子一拉,現在左蘇的身子已經是不再僵硬的了,所以她掙紮,她想要逃離這讓她感到窒息的懷抱。
然而下一刻,左蘇卻是安靜下來了,乖乖的,亦不再動作。隻因他低下頭來,那雙漆墨般的眼眸觸及了她,明明知道他是看不見她神色的,左蘇還是在它的注視下敗下陣來;更是因為男子說的一句不輕不重的話:“風來了。”
這風是來了,不過不是之前那微拂的輕柔,而是強力的,猛烈的,驚怖的,甚至還誇張的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這那裏是普通的吹風,明顯就是千軍萬馬過境的氣勢啊!
樹上的梨花頓時如盤傾下,落在兩人的空間縫隙,落在各自的螓首烏發,還有的,落在那悠長微翹的黑睫上,似是采著花兒的白蝶。地上的梨花被風卷起,往前一揮便是很遠的地方了,讓人想起那大雪紛飛,漫天棉絮的景象。
此情此景,左蘇心有餘悸的望著大袖之外的恐怖力量。若是她現在還在外麵,無論她的武功有多高,也定然鬥不過這自然之力。那結果要麼就是隨大風在千萬枝葉中劃成破絮或是撞到身殘;要麼就是被帶到懸崖或是半壁,然後等著粉身碎骨。
太可怕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年布陣的人竟然將這麼恐怖的力量也利用了,若是一個不留意,就算是陣法大家恐怕也要在這裏留下一點難以計量的代價。
而現在,兩人躲在這大樹後麵,安全係數頗高,這讓左蘇不得不佩服身邊這名男子的先見之明。先是能進大陣,說明他於這一途學有所成;再是以琴音書寫這進林的走法,可見他對這林子這陣法不是一般的通透;最後是他竟然能先一步避開這大陣的殺陣。於此,左蘇不得不承認,他可能是她唯一見過的在這一技藝上可與櫻空澤相提並論的人了,而關鍵的是,他,實在是太年輕了。
這風暴似乎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停得下來的,左蘇便幹脆真的靠在樹背上休息,不過她可不敢靠近男子一分一毫了。隻是用眼睛默默觀察著他,反正他是看不見的,她便自然了。
他的黑眸輕閉著,眉梢眼角風情不減,神情是十分的恬淡,卻是因為光線不足,她不能近距離研究他細致的長相。
他的發絲和她的因為風的關係,都在糾纏著,一方似是在追逐,一方似是在逃離,片刻不休。
她一直關注著的相機已經從他的一隻手換到另外一隻手上,而那隻手剛才是握著她的,現在卻是握著這相機,然後輕輕搭在她的上麵。他似乎是忘記移開了,而她亦不敢稍動,免得驚擾這或者正是在憩息的男子。
她觀察著他的手,很美,像豆腐的嫩白,又如玉般的晶瑩,修長而有力,指節分明,那甲潤澤更堪比佳人的粉靨。這就是剛才在琴上撫弦將她引入林中的手,這是一雙能奏出美妙佳音的神之手。
……
良久之後,那人的寬闊大袖往下一拉,光線驟然闖進,刺疼了左蘇的雙眼,那裏麵倒影著藍天與白雲,陽光掠過,是一排彩影。原來,以為是很久了,卻不料正午的太陽還是高掛在那裏,隻是稍稍的一偏。
風的餘波還在,隻是輕飄飄的,無力得很。
地上的梨雪這邊空了一地,那邊又堆了一堆;天上的花瓣還在飄揚著,隻是涼薄了,像是閑時窗邊的小雲雨。
男子的身體已經離開了樹,離開了她,左蘇忽然感覺空氣一冷,剛想直立身來,卻是顫了顫,腳麻了,背也酸了。
男子的眼睛雖然是看不到的,但似乎能感覺到她的異樣,了解了她的窘況,他再次伸出剛才那相扶的濯濯淨手,像是要給她一把扶持。隻是左蘇向來心裏有著傲氣,有些事情可一可二卻是不能有第三次,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是她一直可恥的,尤其是在他那清明的心思下,仿佛什麼都知道又什麼都做得到,她更是不能將自己的軟弱交托他人。
銀牙用力一咬,指甲往手心猛地一掐,血的氣味、疼痛的感覺一時刺激著,終於讓她在他的手未伸到之前率先挺直腰板來。左蘇臉上的神色滿帶驕傲,眼泛異彩,眸光發亮,而那嘴角更是雄赳赳的翹起,似是打勝仗的將軍在她的對手麵前炫耀功績。
這一刻,她沒有忍藏自己小人得誌的心思,也沒有將喜形於外的傻樣收回去;這一刻,她摔破了平日低調冷持的麵具,她翻開了在世人麵前總是不變的嘴臉;或許這一刻她表現的,才是真的性情。
多久未出現呢?或許是前世她父親葬禮的那一天吧,她的母親帶起了麵具,而她何嚐不是,所以這個麵具一直帶到今時今日。而眼前這個人,他看不見,所以她可以盡情放肆自己。
男子的手頓在了半空,呼吸窒了窒,因為太長時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所以他的其他感官十分的敏銳,尤其是對人物心思方麵,而剛剛,他明顯感覺得到,身前人兒情緒上有了很大的變化。
她居然自己挺直了腰骨,這讓他很是驚訝,隻是何苦……傷了自己!
血腥的味道很淡,很淡,但是男子還是從重重梨花香中嗅得出來;皮肉掐開的聲音很小,很小,但他還是在颯颯的風聲中聽得出來……
隻見他的眉頭微微一蹙,那頓在空中的手沒有收回去,反而背地展開,接下了彷徨而下的梨花。接著在左蘇的目瞪口呆下,將他手上一直拿著的相機往她懷裏一塞,然後奪過那擢纖纖的素手,往鼻上一嗅,血腥味果然濃了。
這是左蘇第三次來不及反應了,她剛剛那驕傲的神情一下子化成虛無。
第一次的呆愣是因為被美景所攝;第二次是因為在他高強的武藝麵前來不及反應;那第三次呢,若說理由,可是因為這難以言喻的溫柔,和這被捧在手心的珍重?
左蘇抱著終於得回的相機,眼光沒有落在上麵,卻是眼睜睜的見著身前的男子,捉過自己剛才被利甲掐得血肉模糊的手,放在麵前,似是懷著最虔誠的心一般瞻仰著,他的眼睛看不見,墨黑墨黑的,反而給人一種異常專注的感覺。然後一片帶點冰冷的梨花花瓣落入傷口處,潔白混上鮮紅,霎時,清香滿手。
隻聽他溫和說道:“梨上有雪,雪,止血生肌。”
一想之下,左蘇便明白了,梨上雪,因靠近滄山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