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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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昏迷多久,等我悠悠醒來,窗外陽光耀眼。
    模模糊糊看到眼前有個黑影晃動。
    “醒了?”清淺的聲音讓我渾身打了個哆嗦。
    終於看清那張妖孽般的臉,我張嘴就問:“你有沒有對我怎麼樣?”語氣頗為凶狠。
    他冷冷一笑:“我對暈過去的人沒興趣。”
    頓了頓,抓住我藏在被子裏的左手,一把拽了出來,“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沒打算瞞他,抽回手,毫不在乎道:“隻是受了點傷。”
    半夏眼中掠過一絲陰霾的光:“又是陌少一,這個傷,我會替你討回來。”
    一滴水,墜入平靜的心湖,激起前塵往事的漣漪。我還記得他撫摸我被打腫的側臉,說,洛玉,這個巴掌,我要替你討回來的。
    那次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法子,陌少一好幾日未出現,就算來了,也是沉著臉色,垂頭喪氣。
    果然是攻身不如攻心。
    那個時候的我,尚不知道將來的這許多冤孽,那個時候的半夏,也沒有對我透露過半分心跡。當時不過是尋常的事情,如今回憶起來卻成了再也無法重溫的回憶。我們都被一股不可逆轉的力量拖入了命運的漩渦,就算知道最後隻有死路一條,也再也脫身不得。
    或者說,根本不想從中離開,因為懂得,就算擺脫得了這樣的命運,也不一定能夠找到更好的出路。
    現在半夏仍然近在我眼前,說要為我報仇,我毫不懷疑他真的會這麼做。
    一邊搖頭,一邊掀開被子想下床:“這是我自己弄的,跟他沒關係。”
    半夏秀眉緊蹙:“你瘋了嗎,好端端幹嘛弄斷手指?”
    我是瘋了。從我得到這桃花肉身,墮入人間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徹底瘋狂。
    我隻是一個緊緊抱著過去不放的癡人。
    見著我搖搖晃晃走到桌邊,他滿臉想要上前扶我,卻又恨不得一巴掌打醒我的表情。我的沉默總是讓他控製不住地暴躁。
    突兀的敲門聲扯斷了兩人之間繃緊的那一根弦。
    半夏壓住心頭的火氣,沉聲道:“什麼事?”
    翠珠怯生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半夏公子,東方大人正到處找您呢。”
    他臉上的不悅更加深一層,冷聲道:“他找我是他的事,與我何幹。”
    這種狂妄自大的話的確是很標準的半夏風格。
    門外的翠珠大概是傻了眼,半晌方應道:“是……那奴婢告退了。”
    打發了翠珠,他轉過身,看到我悠悠坐在桌邊喝茶,又皺起了眉頭:“你怎麼穿的這麼少?”言罷從屏風上取下長袍披在我身上。
    他的手落在我肩頭,沒有離開,反而是順著肩膀的線條緩緩移動,撫遍了每一寸地方。
    “陌少一該死,竟把你折騰得這麼瘦。”頭頂傳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笑著搖頭:“你何必把什麼都算在他頭上。”什麼都是我咎由自取,何苦埋怨他人。
    他正欲說什麼,門被用力推開,力道之中帶著頗為明顯的怒意和囂張,我轉過身,看到東方珂鐵青著臉走進來,心中暗歎好戲就要上演了。
    東方珂看見我時眼中流露出的驚豔,對我來說早就習以為常。我現在比較關注的是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果不其然,半夏化身為千年冰山,線條優美的雙唇勾起戲謔的弧度:“什麼事讓大公子這麼生氣,找人都找到這裏來了?”
    東方珂收回神色,一聲冷哼:“你是個聰明人,怎麼會不知道我生氣的原因。”
    半夏淡色的眸子在我身上流轉一圈,柔聲道:“大公子稍安勿躁,這裏是洛公子的房間,怎麼能打擾他休息呢。”
    被半夏點到名,我隻好對東方珂象征性地點了一下頭,附送一個帶病之人特有的虛弱笑容,堪稱弱柳扶風,又不失嬌花照水。看著他進退不定的尷尬,差點沒笑出聲來。
    他裝模作樣咳嗽一聲,道:“洛公子請見諒,東方珂一時心切,並非有意叨擾公子養病。”
    半夏笑得戲謔:“大公子真的是一時心切,都急糊塗了,忘了自己該找的人是東方家的家主,而不是區區半夏。”
    東方珂瞬間變了臉色:“你此話何意?”
    半夏側過臉看他一眼,脖頸呈現出極度優雅的線條,真真惹人遐想。
    “我離開別院進東方家大門,全是家主的意思,這麼說,大公子可明白了?”
    東方珂滿臉不信,眼睛瞪得圓圓的,原本尚算英俊的容貌因驚疑而扭曲。“不可能……難道你和爹……”
    半夏嗤笑:“有什麼不可能,東方流扇也是男人,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們幾個兄弟做得出這種事,他怎麼就做不出?”
    東方珂臉色蒼白如紙,嘴裏喃喃,似是想說什麼,卻被半夏冰冷如霜的眼神給逼了回去,隻能站在原地,猶如被晴天霹靂擊中一般動彈不得。
    過了很久,他才仿佛想到了什麼一樣自言自語起來:“難怪……難怪……”
    一邊叨念著,一邊恍恍惚惚地轉身走了出去。
    他走之後,房間裏滿是安靜。
    半夏呼出一口氣,替我拉好肩膀上滑落的袍子:“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我搖搖頭,視線一直停在他臉上。
    “你怎麼了?”半夏摸摸我的臉,“嚇到了?”
    我別過臉,歎出一口氣:“我很好,我有點餓了,想吃東西。”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還不離開。
    我擔心他再對我做那些事情,他卻先打消了我的疑慮:“我不會趁人之危的,隻是想等你睡著以後再走。”
    我放下心裏的石頭,乖乖鑽進被窩裏躺著。
    房間裏隻點了一盞燈,昏昏暗暗地映著他的側臉,他的輪廓既清冷,又優美,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他的表情竟然帶著說不清的寂寥。
    “半夏……”
    “恩?”
    “為什麼是東方家?”終於問出口了,這個在我心頭縈繞了千百遍的問題。
    他看著我,眼神中有一刹那的冷漠。“為了複仇。”
    我閉上眼睛,再睜開,發現他已經走到床邊,用一種平淡溫柔的表情靜靜注視著我。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景嗎?”
    “記得。”我唇邊浮現出一絲笑意,“那個時候你坐在溪邊,我趴在樹上偷看你。”那時的你長得真是好看,就連溪水中你的倒影,都透露出你身上獨一無二的氣質。
    初入人間的我,那時尚不知何去何從。
    三百年的時光交錯,我對這個世界茫然無知。
    偏偏在那時你我相遇,真是讓人不得不感歎命運的奇妙。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那個樹林裏嗎?”很顯然,半夏並沒有像我一樣陷在回憶裏,他臉上冷毅的表情告訴我,他想到的是與我截然不同的畫麵。
    “你說過,你是為了埋葬你的弟弟雪卿。”你還說過,我從樹上跳下來的樣子和他很像。
    “雪卿是病死的,因為我很窮,沒有錢給他看病,他跟著我走了很遠的路,一直很聽話,我說什麼他都相信……”半夏緩緩說著,語調很平靜,很哀傷,帶著一觸即碎的虛弱,卻又有著莫名的堅毅,“我和雪卿出身杏林世家,我們的爹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醫,因為醫術高明,奉召入宮,官拜太醫院二品醫首,為君王貼身禦醫,地位顯赫,族人得道,滿心歡喜,卻不知道榮耀背後的往往暗藏凶險,帝王之家殺機四伏,一旦涉入其中,便再也不能回頭。”
    “東方一族在朝野爭權奪勢,你爹一定是牽涉其中,所以才招來殺身之禍。”
    “當年東方氏嫁女入宮,為了爭奪後位,謊稱有孕,想拉攏我爹,替其掩飾,為了族人安危,爹隻好助紂為虐,但他心知此事必不得善終,所以從不讓我學習醫術,也不希望我繼承他的衣缽繼續留在宮裏,隻求自己能夠聊以數年,告老還鄉,遠離是非。東方之女登上後位,朝中一切皆成定數,就在眾人以為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杜家卻大禍臨頭。”
    “原來你姓杜。”我恍然道。
    “我本姓杜,名如風。”
    光聽這名字,就能想到那是一個如何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他的如水氣質,他的芳華絕色,當得起這如風二字。
    “杜家女子多被買入官窯為妓,男子多為權貴家中賤奴,族人離散,家產盡失,我和雪卿能夠活著離開,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半夏淒然一笑,手指撫過光滑的桌麵,接著說下去,“爹曾經的至交好友全都閉門謝客,不敢也不願收留我們,杜家的那些遠親也個個貪生怕死,對我們避之不及,我和雪卿一路從南走到北,餐風飲露,幾乎淪為乞丐,後來雪卿生病,病得很重,奄奄一息,我連三餐都不知何處去找,更沒有銀子給他買藥,我想,這或許是天意,既然沒有辦法好好照顧他,還不如跟他一起去了,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紙窗外有隻蛾子一直不停撞著窗子,撲朔掙紮的身影隔著一層薄薄的紙忽隱忽現,冰涼的夜色遮不去它撲向火光的欲望。
    隻是為了那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溫暖,就不顧性命地想要擁抱。
    飛蛾撲火,並不是愚蠢,也不是癡迷,隻不過是一種無法改變的堅持罷了。
    在這樣掩不住任何悲傷的夜色中,半夏的聲音就像夜半悠遠的笛聲,如水一般流過空氣,用一根根肉眼看不見的絲線將人緊緊纏繞,勒得人心尖發痛。
    “我走到護城河邊,想著過往種種,覺得還是死了最好,但是心裏的害怕讓人望而卻步,我站了很久,猶猶豫豫,然後轉過身,看見了雲岫……”
    這個名字就好像被施了咒語一樣,讓我渾身一顫。
    指尖開始微微刺疼,緊緊抓住被子的一角,耳邊,半夏呢喃一般的低述還在繼續。
    “她施著濃烈的桃花妝,穿著大紅色的裙子,指甲用豆蔻塗抹得非常豔麗,就像一朵開到盛極的紅蓮花,和周圍單調晦暗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渾然天成。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她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也是最俗氣的女子,卻沒想到後來這個渾身脂粉香氣的女子竟會給我一條生路。”
    半夏忽然停下,好看的唇角苦澀地笑著:“可惜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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