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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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耽擱了太多時日,於是整軍之後,便立刻催促秦曳率軍前往綠橋小鎮。
    可是日夜兼程,也快不過戰場形勢變幻莫測。
    陌少一守不住綠橋關卡,已經敗走騎狼山。如今殘兵藏於山內,和劉崢大軍成內外相峙的形勢,我們想從外圍突破,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我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再適合騎馬,為了跟上行軍的速度,隻好讓人準備了一輛馬車,車上隻隨行一個使喚的小卒,緊緊跟在大部隊後麵。秦曳不時派人過來看看情況,有時候也自己策馬過來,緩緩走在馬車邊上,跟我討論一下前方的情況。
    但是對我來說,隻要不是關於陌少一的消息,所有的消息都是壞消息。
    在馬車裏照顧我的小兵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郎,皮膚黝黑,眼神明亮。
    我問他的名字,他說他叫柳條。
    在他的家鄉,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父親出門以後第一眼看到的東西的名字,他出生在盛夏,他父親一出門就被滿目的綠色所吸引,覺得柳條這名字不僅順口,而且很有詩意,是為數不多的好名字之一。
    柳條說他的運氣算是不錯,有些嬰兒的父親出門看到馬車,池塘,或者一群母雞,那麼他們的名字就是永遠的悲劇。他們村子裏叫軲轆和石頭的男孩子不計其數,而女孩子則多是叫雲朵和清水,鄉下人的思維模式就是這麼簡單,但是細細想來,這些名字不論如何反複誦念,都是一如既往地悅耳入心。
    柳條年紀小小,卻被征兵入伍,真可謂是這個國家的悲哀。
    窮兵黷武是太平治世的大忌,祈琅卿一心想做個千古傳誦的明君,卻連這一點都看不清。
    我暗暗歎氣,心裏算著行軍的路程和方向,估摸著再過三天,大軍就能進入騎狼山地界。
    騎狼山的情形非常微妙,這裏曾經是一個重要的軍事關卡,但是自從北方的蠻夷被前朝打敗並且招安之後,這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便再也無用武之地,大軍撤離,原本世代居住在此的百姓也為了更好的生計而陸續遠走他鄉,留下一些老弱病殘不肯離開,到了本朝,這裏更加荒涼蕭條,逐漸成為山賊的落草之地,到了本朝劃分州治之時,朝廷將此處劃為兩州交界之地,更使得賊寇占盡優勢,搶了南邊就往北邊跑,在北邊吃了虧又往南邊撤,兩州長官對此頗為頭疼,幹脆對此不聞不問,任由此地發展成為如今的三不管地帶。
    此處窮山惡水,善民不至,暗藏殺機,若不是走投無路,陌少一是不會選擇這樣的地方作為退路的。
    怕是已經被劉崢逼到了退無可退之地。
    紮營之後,柳條給我燒了些熱水燙燙手腳,又端了冒著熱氣的食物進來,才剛吃了一口,帳外就傳來秦曳的聲音。
    “洛公子休息了嗎?”
    我吩咐柳條把簾子撩開,讓秦曳進來坐。
    他也不客氣,大步走進帳內,金刀大馬往我對麵的墊子上一坐,便道:“剛才派出去的探子已經有消息了,少相的大軍現正駐紮在廢城之內,憑著那裏夾山而建的窄道牢據關卡,東懐大軍幾次強攻都未曾攻下,此時正在另尋法子。”
    我沉思道:“我對這裏的地勢險要也略知一二,當年前朝為了抗拒北夷騎兵,特意將關卡選在這樣易守不易攻的高山之間,為的就是防禦,如今少相大軍隻要能死守那座廢城,應該不會輕易就被攻下,當下要擔心的恐怕是劉崢大軍,他們無計可施,一定是想長期對峙,消耗城中的糧食儲備,少相大軍退守之時必定拋棄不少輜重,恐怕糧食剩餘不多,經不起圍城之困,更何況城中一片荒廢,沒有田地,糧草無處可得,這下可如何是好?”
    眉頭深皺,滿臉憂色,被秦曳盡數看在眼裏,兩人相視一眼,都是一籌莫展。
    “若我軍從外圍打開一個缺口,將軍有幾分勝算?”
    秦曳略一計算:“劉崢大軍人數眾多,頗有優勢,但是經過連日追擊,又數次攻城,消耗甚巨,若是我軍全力一擊,尚有一半勝算。”
    我們此次帶來兵馬兩萬,劉崢大軍五萬有餘,恐怕這一半的勝算也懸念叢生。
    心裏這麼想著,嘴上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靠著桌幾想了會兒,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模糊。
    秦曳也覺出不對,關心道:“洛公子本就身體不適,還長途跋涉一路跟隨大軍,也難怪吃不消了,一會兒我讓軍醫過來看看,軍中藥草都還齊備,公子定要保重身體。”
    是夜,我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好幾遍,怎麼也難以入睡。
    與陌少一相隔不過數裏,卻不能立即前去相見,這種煎熬叫人怎能忍受。
    起碼讓我知道他仍舊安好,也好過現在一籌莫展。
    帳外篝火煮柴之聲在寂靜之中分外清晰。就著夜色,月光暗淡,半遮半掩有種說不出的壓抑。
    兵臨城下,他也一定難以入眠。
    也好,就讓我以這種方式跟你一起度過這個夜晚,等待下一個黎明吧。
    次日一大早,簡單洗漱之後就讓柳條把秦曳叫來了。
    “洛公子有什麼急事?”他也是一身正裝,一定早早起床巡查軍營好幾圈了。
    我指了指墊子讓他坐下,道:“突然有個主意,或許可以一用,所以找將軍商量一下。”
    他一聽,立刻有了精神,坐正身子聽我說下去。
    我在空無一物的桌幾上攤開圖紙,由於是連夜畫製,地形圖並不完善,有些細節的地方並不甚清晰,山脈也隻是用寥寥幾筆勾畫出來,但是可以看出騎狼山的大致構造,以及河流走向和各處山坡向背。
    秦曳奇道:“這是騎狼山的地形圖,洛公子自己畫的?”
    “不才略懂一些畫畫的技巧,準備得倉促了些,將軍將就著看看吧。”
    “洛公子以前來過這裏?”
    “沒有,”我搖搖頭。
    “那就奇了,”秦曳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有一些不尋常的光芒,“秦曳並未給公子看過騎狼山的地形圖,公子僅憑這幾日我們進山的路線就能畫出這麼準確的地形圖,真是令人佩服。”
    我暗中咂舌,這並非是洛玉觀察力過人,隻是我的祖先洛尋戎馬一生,到過無數地方,曾經留下九州大地的所有重要戰略地形圖,時光荏苒三百年,雖然有些道路河流已經改向,但是大體地質構造和山脈走勢並未改變,洛玉從小看著這些圖紙,能畫出來並不稀奇。
    說出真相,眼前的大將軍一定會嚇得不輕。
    我隻能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對他萬分佩服的表情一笑而過。
    當初先祖除了留下軍事圖之外,還留下一些兵法,其中有些策略正好符合如今的情況,昨夜我冥思苦想搜腸刮肚,終於將整個情況想得周全。
    “劉崢大軍為了方便攻城,全部駐紮在十裏之內的山腳之下,營地圍山而建,工事雖然堅固,卻有一個致命弱點。”
    指尖落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之間,嘴邊是藏不住的得意笑容,“營地環狀分散,若是自高處衝殺,必潰不成軍。”
    秦曳馳騁沙場多年,聽到此處,雙眼發亮,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以高製下,果然是妙招!”
    “不僅是以高製下,更要以亂製亂,以利誘敵。”
    “以亂製亂?”秦曳頗有疑惑。
    “戰場紛紛紜紜,鬥亂而不可亂也,行圓而不可敗也,軍隊是整齊有序,還是雜亂無章,是由將士本身的素質所決定,士兵勇敢還是怯懦,是由戰場的形勢所決定,而強弱之分,則是由交戰雙方的實力所決定。我軍衝殺敵營,製造混亂,必定使東懐軍自顧不暇,若我軍能以整軍之勢,趁其亂而搗其全營,再以陷阱相誘,東懐軍絕處逢生,自以為可以殺出重圍,待其進入圈套,我方繼以兩翼兵力剿殺,定可大獲全勝。”
    我一口氣說完,深深呼吸,“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出奇製勝,在此一舉。”
    秦曳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幾分莫名的複雜和震驚。須臾,他驀然起身,抱拳道:“秦某有眼不識泰山,今日能與洛公子相識,真是三生有幸。”
    他素來心高氣傲,睥睨沙場,在朝中位高權重,自尊心極強,如今卻肯對我恭恭敬敬說出這番話,心中激動可想而知。
    讚美之言聽得太多,早就已經學會甘之如飴,當下收起地勢圖,緩緩道:“此戰至關重要,成敗在此一舉,關於將領方麵,還請將軍謹慎挑選,兵不貴多,貴精,若是前鋒衝殺,五千兵馬足矣,最好由將軍親自率領,效果方至。”
    “秦曳明白了。”
    他披風一振,便大步邁出,著手挑選合適的前鋒去了。
    看他消失的背影,才從心口呼出一口濁氣,深深陷進了椅子裏。
    柳條端了茶水進來,看見我靠在椅子上,大吃一驚,忙跑過來道:“公子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嚇人?小人給你去傳軍醫!”
    “等等。”我拽住他的胳膊,“別去,別讓人知道我的情況。”
    “可是公子的臉色實在是……”
    “我就是累的,你給我倒杯熱茶,我喝完以後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我摸摸自己額頭,果然有點涼涼的,想必雙手也是凍得嚇人,軍醫看了又不知該怎麼抱怨。
    凡夫俗子,誰也奈何不了這副軀體,又何必徒增煩惱。
    柳條心裏的忐忑都寫在了臉上,卻不敢拂我的意思,乖乖換了杯熱氣騰騰的香茶給我喝了,又在一旁守著我直到我沉沉睡去。
    我的確太累了。
    似乎自從遇見陌少一那一刻起,我就再也不能守住自己最初的淡然寧靜。
    他腳步匆匆,我犬馬相隨。
    他身陷囹圄,我坐困愁城。
    就好像他還是我的如墨公主,我還是他的洛小將軍。
    時光莫負當初我,相思一寸也嫌多。
    人世間變幻無常,繁華流轉,物是人非之後,所有一切看上去都不再一樣,卻未曾想到再次相遇,揭下彼此的麵具,才發現如今的我們依然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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