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舉燈的促膝長談所帶給所有相府下人的表象就是，傾城在一夜風流之後，突然又得到了謝家少爺的青目，雖然沒有被謝初晴親口調去給他當貼身小廝，但謝少光臨閑書書房的幾率卻陡然增多。
    曾有好事者做過統計，七天下來，謝初晴去裴度院中不過三回，往書房卻占了五次，甚至有一天是先去了裴度院子，不過一盞茶時間就出來往傾城守著的書房去了，一待就是一個時辰。
    當然，到底是去看書，還是去看人，除了傾城本人和謝初晴，就沒人知道了。
    而更有謝家少爺的貼身小廝冒著風險爆出驚天秘聞，晚上陪著謝初晴偷溜出府的人選，已經從裴度，一舉變成了傾城。
    一時之間，相府之內，有關於傾城踩著裴度往上爬的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
    當然，這些傾城全都裝成了不知道。
    
    “你最近都不知道麼？”賞花閣的雅間布置得相當的精致，人少就是小四方桌子，錦墊軟榻，人多則會有相應的大圓桌，配上琴師月娘舞女，務必求得大爺金主們盡興過後乖乖掏銀子，謝初晴坐在傾城對麵，看著被賞花閣當紅頭牌摟得緊緊的傾城，頗為感慨步家的易容技術真是相當精妙，連見慣了男人的歡場女子都看不出來對麵這位是個姑娘。
    “我最近要知道什麼？”傾城歪頭就著頂了一張賞花閣頭牌臉的碧鳶手裏喝了口酒，擺出一臉苦瓜相，“你當殺手晚上都不睡覺麼，哪有空天天翻牆。”
    “沒有人給你送消息？”謝初晴在傾城手裏吃足了虧，明顯對於某些指代不明的話有了充足的抵抗力，“以你手下殺手的能力，翻進謝府給你送些情報應該是很簡單事吧。”
    傾城：“……”
    要不怎麼說，聰明的人學起東西來就是快，不過是知道了她到底是怎麼給他下的毒，立馬就能推測出來相府的守備在傾城這一幹江湖人眼裏隻不過是渣渣中的渣渣。
    “我說過了，我最近懶得管生意，消息當然不會往我手裏送。”
    謝初晴唔了一聲，衝碧鳶揮揮手，又示意在一邊彈琵琶的杳娘也下去。
    傾城頓時覺得有種風雨欲來的危險前兆。
    先前在江湖上還覺得謝初晴挺好騙，等到了京城傾城才知道自己算是徹底的看走了眼，強龍不壓地頭蛇，更何況謝初晴吃虧就吃虧在在江湖上連個像樣的身份都沒有，本來就算是偷摸著出京，一概官府力量不能動用。
    而在京城裏，謝初晴的優勢就發揮得完完全全了，人脈關係不說，單看京城天子腳下動口不動手，動手也是手下動手，長期朝廷下看著自家老爹摸爬滾打勾心鬥角，謝初晴就是想變蠢也難。
    謝初晴咳嗽兩聲，也沒阻止傾城，自顧自的端了酒杯湊近嘴邊，“最近步家小姐在京城已經做了三起案子了。”
    話音剛落傾城就已經是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相當認真的看著漫不經心的謝初晴，繼而又笑了笑，低了頭，複又抬起來，“這你也信？”
    “到底是怎麼回事？”謝初晴側頭看了眼已經關好了的門，又看看傾城，後者搖頭表示外麵絕對沒有偷聽的。
    “我怎麼會知道，再說了，你們又怎麼知道是步家殺的，還是步家小姐殺的？”傾城相當耐心的擺事實講道理，“步家一貫暗殺，是誰敢這麼給你們打包票？抓到凶手了麼？”
    謝初晴搖搖頭，直接推過去一疊卷宗，封套上六扇門三個大字簡直就讓傾城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她從來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殺手也可以在朝廷官員的授意下，坐在青樓裏喝著酒看朝廷殺人案的卷宗。
    京城富戶在一夜之間全家被殺，連側夫人養的狗都沒放過。
    醉川堂遭血洗，上到掌櫃下到洗碗臨時招的工，有一個算一個，沒有活口。
    負責平王一案最終審查的刑部尚書慘遭滅門，連遠在鄉下的親戚都沒能逃過一劫。
    所有案子的共同點從明麵上看隻有一個，每個被血洗的地方都拿血在所有顯眼的牆壁上龍飛鳳舞的大書特書：步家小姐留。
    傾城一口氣看完，黑著臉把卷宗又丟還給謝初晴。。
    “你信是步家做的麼？”
    “如果說是為了毀滅平王一案所不小心遺漏的證據，又要掩飾殺刑部尚書的動機，拖上醉川堂和那個富戶來墊背的確是個掩人耳目的好方法。”謝初晴沒說信，也沒說不信，步家除開自己麵前坐著的這個看似不殺人的良民，還有一個大的，誰又知道不會是大小姐出手的。
    “我原先還以為是步家又出了叛徒。”傾城口中嘖嘖有聲，屈起食指敲敲桌子，“不過看了這個就放心多了，肯定不是步家做的，有人想陷害我們家呢。”
    謝初晴顯然看這三個卷宗已經看得很熟了，收回來直接堆在一邊，也沒再翻開來看看，“為什麼這麼說？雖然步家一貫擅長暗殺，突然說這樣明目張膽的殺人，的確有很多人第一反應就是會認為是嫁禍，但反過來想想，步家殺人素來不按常理出牌，欲蓋彌彰的為自己洗脫嫌疑也不是沒可能。”
    “那我還真得謝謝你給我們家這麼高的評價。”傾城的口氣頓時變得酸溜溜的，斜眼瞅了眼謝初晴，“少說廢話吧，你要是真懷疑我也不會把這些東西拿來給我看。”
    謝初晴：“……”
    傾城倆指頭拈了隻酒杯，舉在手裏晃來晃去的看裏麵蜜色的酒水平平的晃來晃去。
    “哎我說啊，平王死了之後，他那些手下啊婢女啊侍衛啊侍妾啊，都跑去哪兒了？”
    “遣散，或是陪葬。”謝初晴答的是官方宣稱的標準答案，“你懷疑和平王餘黨有關？”
    傾城搖搖頭，往窗戶外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巴沒說話。
    若是說步家在京城這一線上真出了叛徒，絕對不會隻動醉川堂而放過賞花閣，唯一能夠解釋的就是對方並不知道賞花閣也是步家的生意，而最近在醉川堂接的生意隻有蘇留這一單，再聯係上步家才剛剛暗殺完蕭陌，就是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冒充步家犯了三次大案的人和蘇如意脫不了幹係，隻不過唯一要確定的就是那個告訴蘇如意刺殺蕭陌和步家有關的人選……首先他必須知道步家和這次事件有關，其次還得知道自己的身份，照這麼推算下來，謝初晴不可能，楊恣也不可能，薛卓更是不可能，楚觀雲那叫不可能中的不可能。
    那唯一的，也就隻剩下最後一個見過自己真臉的人了。
    “碧鳶。”傾城摸了半天下巴，終於猛的一抬頭，衝著窗外喊了一嗓子。
    國色天香的賞花閣頭牌立刻朗聲應了一聲，嫋嫋娜娜的推開窗，幹脆利落的蹦了進來。
    “把衣服換了，送謝少爺回府。”傾城拿下巴點點碧鳶那套露了鎖骨的半透明紗衣，自己站起來豪情萬丈的往桌上拍了一張銀票，“今天這頓酒算我請了，當你這三份消息的謝禮。”
    謝初晴頓時頗為驚詫的看向傾城，“你在你自己家的生意裏還要給錢？”
    傾城回視謝初晴的目光好像這男人已經被自己一張銀票給拍傻了一樣，“什麼我家生意？”
    碧鳶從善如流的跑去屏風後頭換衣服，連帶杳娘也跳進來，意思意思的跑去幫碧鳶換衣服。
    傾城衝謝初晴一甩頭，自己開門走出去。
    迎麵而來的就是賞花閣的正宗紅牌，麵目姣好身姿嫋娜，經過謝初晴時還含羞帶怯的低了頭叫聲謝少爺。
    而等碧鳶和傾城一邊一個夾著謝初晴走下樓梯到達大堂時，有著明顯的輕功優勢的杳娘已經迅速從房間窗戶竄了出來，飛過屋頂，繞過後院，轉過回廊，搶到謝初晴出門前站到門邊，掛上一臉相當職業的微笑。
    “哎喲謝少爺就要回去了麼？濃墨姑娘才換完衣服，剛剛上樓了呀，少爺沒看到？”
    謝初晴：“……”
    他還從來沒見過自備姑娘和媽媽來逛青樓的。
    “有消息麼？”傾城還沒等出了賞花閣的大門，朝迫不及待的朝謝初晴揮揮手表示自己要去所謂的連夜查探，又順便再囑咐了一遍碧鳶務必小心，謝初晴才一踏出門口就立刻偷摸著跳牆往小巷子裏躲了，衍墨悄無聲息的從牆頭上冒了出來，跳到高處四下看了確定沒人跟著，才衝傾城點點頭。
    傾城往牆壁上摸了半天，數到第二十塊牆磚，手上用力往裏一推，暗門悄無聲息的滑開，衍墨恭恭敬敬的站在門邊。
    “沒有，這次做得相當幹淨，蘇風堡查不出什麼，也找不到蘇如意。”
    “那薛燼呢？王府那個侍衛。”傾城不用問也知道肯定這些人都找不到，要找到了也不會放任他們鬧得這麼大。
    衍墨搖搖頭，把傾城迎進屋裏，“沒有，王府遣散下人之後這些人就不見了，大小姐已經連夜回了青州，把所有的人都撤掉，幸虧快了一步，青州步家已經被官府封了。”
    傾城唔了一聲，往櫃子裏去了筆墨出來，衍墨趕緊又點了幾盞油燈放在桌上。
    “薛燼不常出王府，你們大概沒怎麼見過，就按照這個來找，找到以後……”頓了頓，筆往墨汁裏狠狠一戳，一扭一鬆，頓時濺了幾滴細細的小黑點在身上，“直接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