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傾城一路趕著跑到青州城裏再換好衣服，變身成綢緞店裏肚滿腸肥的老板又慢吞吞的散步散到自家大門口時，第一眼就看到謝初晴背影蕭索的蹲在台階下摳土。
    果然是……完全找不到姐姐特意留下來的聯絡點啊。
    “這位小哥，這家人早就搬了十幾天了。”慢吞吞玩著兩枚光溜溜的鐵膽走上去，傾城堆出滿臉生意人的市儈笑，一臉肥肉就隨著咧嘴的動作動來蕩去。
    “啊……哦，那，有留下什麼人看家麼？”謝初晴拍拍手站起來，一個腳軟差點又坐了回去，傾城趕緊作勢欲扶，卻到底故意慢了一步，看著謝初晴自己站穩。
    “看家麼？好像沒有，連門房都搬走了。”把右手背到身後，玩著鐵膽的手上大拇指戴了個翡翠扳指，通體碧色，陽光下通通透透玉質光潤溫和，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貨，“小哥有事？”
    “嗯……啊……”謝初晴隨口敷衍兩句，眼睛又瞄上了步家大門的門柱子，走兩步過去繼續摳來摳去。
    傾城站在原地看著謝初晴抱著柱子上下其手，又看看就刻在柱子後麵的牆根磚上的一行小字，決定下次和傾國說說，還是把字刻在再起眼一點的地方好了。
    “小哥……”想了想，傾城四下裏看看，最後就和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的開口，“別老抬著頭，小心扭到脖子。”
    再提醒下去他該懷疑自己動機不純了，雖然自己的確也是動機不太純……
    謝初晴隨口應了一聲，不依不饒的又去摸另外那根柱子。
    “先生。”薛卓奕奕然走過拐角，衝傾城微微一彎腰，“我需求見步小姐。”
    謝初晴就和打了雞血一樣猛的一個回頭，目光灼灼盯住傾城。
    “公子是……”傾城眯起本來就被堆得小了不少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薛卓。
    真麻煩啊……明明幾個時辰前才見過的，自己就得問上好幾遍他是誰。
    “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請教步小姐。”說實在的，薛卓長的並不算是好看，高高瘦瘦，臉型也不算好，唯獨那傲得天下無雙又憊懶得天下無雙的氣質是誰也學不來的，哪怕是嘴上說著求見，也不見有半分的誠意，隻是意外的不讓人覺得這種態度很討厭。
    “公子想問什麼事，在下可以代為傳達。”傾城接得極是順口，大概也能猜得出薛卓想問什麼，多半就是來確定一下李賁是不是步家人殺的。
    薛卓搖搖頭，又看了謝初晴一眼，“此事我需當麵詢問大小姐。”
    傾城連話都懶得說了，拱拱手，轉身就走。
    她不認為自己還需要再給飛天夜盜來重複一下步家的規矩。
    謝初晴趕緊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這位先生……”
    “小哥有事，先回店裏再說，外麵人多口雜。”特意回頭看了眼所謂“口雜”的薛卓，傾城邁著標標準準的八字步，口氣不善，臉上卻還是一副開門做生意的和善笑容，順帶的還和認識的路人點頭以示招呼。
    謝初晴頓時對於傾城的口是心非功佩服到了五體投地的境界。
    “流雲，倒茶。”布莊的生意可以說是相當不錯，就開在步家那條街的街尾，傾城進門時兩個小夥計正把新到的幾匹綢緞吹成了就是天上都難得見到一回的稀罕物。
    “哎，老板你回來了。”左邊矮一點的夥計一見傾城，趕緊丟了手裏的東西，拉著右邊的夥計交代一聲，點頭哈腰的跑到傾城麵前，又對著謝初晴笑出標準的八顆白牙，“這位公子也是來買布麼，巧了，店裏剛剛新到了一批上好的蘭瑟綢，淡棕色的料子，最精細的織錦繡工，一看公子就是個富貴人，隻有公子這種舉世無雙的氣質才配得起我們這批貨，啊啊，看我這嘴巴，是隻有我們這一家的這種上等貨，才襯得起公子的氣質啊……”
    傾城把右手裏捏著的兩枚鐵膽塞給小夥計，順手在他背上輕輕推了一把，“上茶，少廢話。”
    “是是，老板。”小夥計笑得極為諂媚，趕上一步替兩人掀起簾子，一直跟到倆人在房裏坐好，還相當貼心的替傾城帶上門。
    “先生……”謝初晴想起街上薛卓碰的那個老大的釘子，頓時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他也是要見步家主子了才能說任務的啊。
    “小哥是來找我家小姐的？”相比起來對薛卓，傾城對著謝初晴的口氣和表情可謂是相當的慈眉善目，“看小哥麵生，恐怕是第一次來步家。”
    “嗯，在下也是要……要求見步小姐。”謝初晴摸摸下巴，看著麵前笑的和藹可親的布莊老板。
    “那可不巧，大小姐十幾天前才出門，二小姐從年前起就還沒回來，不知小哥想找哪位小姐？又有什麼事？”傾城嗬嗬嗬的笑得極為豪爽，一手摸著自己塞得就和懷了五個月大的肚子，一手撐在桌上，笑眯眯的看著謝初晴。
    “啊……步家有兩位小姐？”謝初晴楞了一下，剛剛聽薛卓說步小姐，還以為步家和自家一樣都是獨苗一根，“那哪位小姐管……嗯，管生意？”
    傾城差點一口水沒噴出來，管生意，也虧的這位大少說得出口。
    “兩位小姐都管，小哥既然知道步家的生意，就不知道公子想做哪一家的？”傾城這倒是大實話，傾國管前後打點自己管下毒捅刀，分工明確絕對錯不了一步。
    謝初晴相當為難的皺起眉頭，右手下意識的捏緊了左手，坐的端端正正，“這個……恐怕傳不了話，我必須得見到步家小姐才能說。”
    又來了……傾城別過頭去偷偷歎了口氣，自己就擱這兒坐著，哪裏又會存在什麼過話的問題，“小哥，步家有步家的規矩，小姐從不見外客。”
    “不可能，我見不到步小姐我自己也回不去啊。”謝初晴一想起這個問題就頭大，差點沒從椅子裏蹦起來，活活把一張俊臉擠成了個苦瓜，愁雲慘淡的看著傾城，“那不見也可以，至少我的問題得和步小姐才能說。”
    “恐怕這……”傾城欲言又止的側頭看了一眼謝初晴，剛想說什麼，又趕緊搖搖頭，“如果是剛剛那位公子，或者還有點可能。”
    “……先生但講不妨。”謝初晴一顆心被傾城吊得老高，就等著接下來的可能門路。
    “那就得看小哥的運氣和本事了。”瞄了一眼房頂，傾城不輕不重的拍了拍桌子，“既然公子也來了，還是下來一起聽吧，流雲，茶收了，拿兩匹浮水緞過來。”
    薛卓輕飄飄的從屋頂空降到門口，順帶手解了流雲的穴道，“好耳力。”
    “小姐前幾天傳信回來，在柳關城。”傾城也不廢話，心安理得的受了薛卓的一記表揚，“其餘的在下也不知道，就看兩位的運氣了，小姐看到浮水緞，若是想見，自然會聯係兩位。”
    薛卓拿了緞子，再多的話也懶得說，從房頂又飄著走了。
    傾城才剛打算站起來，就見謝初晴抱著一匹布摸來摸去，嘴裏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不由又坐了下去，原來送客的陳述也變成了小哥還有事的問句。
    “這個，步小姐是隻要看到這種蜀緞就知道了麼？”謝初晴想了半天，突然就像豁出去了一樣，牙一咬就問了出來。
    “自然，浮水緞本來就不多，這種花紋樣子的更少，更何況我們店裏的都是上等貨，小姐認得。”傾城點點頭，謝初晴不像薛卓這種老江湖，沒經曆過這些江湖接頭暗號，多問兩下也是正常。
    “那……那個柳關城，去的話，大概要幾天？”謝大少難得的紅了臉，看看傾城，又看看懷裏抱的緊緊的綢緞。
    “快馬加鞭，晚上兼程，第二天清早就能到。”傾城很努力的把自己的腳程換算成謝初晴的速度，“如果雇車，要慢一點，大概兩天功夫，第二天晚上說什麼也到了。”
    “步小姐真的隻要是看到這個緞子就能認得？”謝初晴想了半天，終於壯士斷腕般的把懷裏緞子往傾城麵前一遞，“那我就要一小塊，剩下的賣回給老板你吧。”
    傾城的一口茶終於忍無可忍的噴了出來，她怎麼就忘了，謝大少在遇到自己之前先是遇到了一夥山賊強盜，接下來又遇到了一個碧環騙子，再然後就是在自己車上蹭吃蹭喝，還沒來得及解決晚飯問題就被自己拉來了店裏對接頭暗號，沒有錢雇車也是……情理之中。
    “小……小哥。”傾城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小店小本生意，這個緞子，是要小哥出錢買的……”
    “那薛卓沒有出錢？”謝初晴立刻搬出前麵一個才拿了霸王布的某江湖大盜。
    “掌櫃的，這是剛剛那位公子的緞子錢。”謝初晴話音還沒落完，流雲舉著錠至少十兩重的銀錁子歡天喜地的跑了進來，“那位公子說不用找了，還說剩下的都賞我。”
    謝家大少頓時淚奔了，舉著緞子遞回去又舍不得，收著又實在是拉不下這個臉來。
    “嗯，剩下的四兩都歸你了。”傾城瞥了謝初晴一眼，帶著一個別管多少有的賞就趕緊收的慈悲笑容，頗為和善的拍拍流雲的小肩膀，“去拿剪刀裁一塊料子給這位小哥，然後找他二兩銀子。”
    流雲突然覺得，自己大概還沒睡醒，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生平第一次，有小姐坐鎮的屬鐵公雞的布莊，竟然還有吐錢出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