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歌·將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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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把流年偷換,相看儼然,是否到頭來終難免情深緣淺,分飛人間……
夕嵐知道自己動了不該有的情,也摸不明寫墨的真心,從一開始他就是抱著遊戲的心態將她留在身邊,而她對他也是處處隱瞞。
他們本來,便不是真正的朋友。
距離計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眼看著園中的葉相繼落下,楓林層染上片片緋色。她在與寫墨的言談間隱約能摸到一些線索,但麵對著那個心思縝密的人,她卻始終尋不到下手的機會。
近幾日,一個容姿俊雅,風度翩翩不遜於她所見任何英傑的男子來到了離園,一向對外人極其冷淡的寫墨,對他卻是發自心底裏的熱情。他們彼此直呼著對方的名字,儼然一對知交多年的好友,她聽到寫墨喚他“成蓮”。
成蓮。在夕嵐的印象中似乎聽過這個名字,隻是印象太模糊,她怎麼也記不起來。
成蓮來的那幾日,寫墨變化很多。每次從議事閣出來,他的目光都會有所閃爍,最後無一例外歸於深不見底的沉鬱。那幾日,他總是一個人在湖心的亭子裏飲酒,喝到酩酊大醉再開始潑墨,畫作更加不羈寫意,仿佛在宣泄心底裏的某種感情。
有幾次,成蓮見到了,也隻是離得遠遠地看著,鷹隼般銳利的眸子那一刻竟溢動著無法消融的悲哀。
他們似乎因為什麼起了爭執,最後一次聲音大了,夕嵐隔窗都能聽到。
——我說過了我可以等!
——我們的約定可還作數?
——你這樣貿然行事,是在拿命賭啊!
零零星星的話語,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那次爭吵過後,成蓮當即離開了離園,而寫墨在閣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日沉西天,黃昏將現。
又是一年深秋,葉子落了,湖中的蓮也開始枯黃卷曲。天空中晚霞濃麗,仿佛潑了一汪紅墨,殘陽如血,縱是離園也不免蕭瑟。
寫墨仍然在那亭中,獨自飲酒,雙眼望著湖麵一派破落的枯葉殘荷。夕嵐跨入亭中時,他一如許多個往日沒有回頭,酒氣濃稠,隻是依舊難掩墨的清香。
一件雪白的外衫搭上了男子的肩。寫墨拈著酒杯的手一頓,而後放下杯,緩緩摩挲向肩頭的素手,手掌相觸的一刻,兩人心中都掠過一陣戰栗般的悸動。
“別喝了,烈酒傷身。”夕嵐俯身依上他的背,在他耳畔輕聲說。
寫墨輕輕搖了搖頭,突然起身拉著夕嵐讓她坐到自己對麵,而後挪過宣墨,在案上鋪開。他動作優雅地研著墨,眸光微抬給了夕嵐一個笑容,“趁我還清醒,讓我為你作一幅畫。”
夕嵐眨了眨眼,“你不是從不繪製工筆?”
寫墨複又低頭,唇角的笑定格在剛剛那一刹那,溫潤清淺。“隻為你。”
深秋的氣息似乎會傳染,讓人心也變得落寞。夕照將逝的黃昏,枯索的蓮葉包圍的小亭,隻有兩個人的一方天地,所有的一切都滿含秋意,莫名悲戚。
夕嵐倚著亭邊的欄杆,靜靜看著寫墨作畫。她的身後是如血的殘陽,身前是白衣清寥的人,偶爾眸光接觸,絲絲難捉的情緒流瀉,天地間仿佛隻遺下他書寫墨痕的聲息。
寫墨作畫,從未曾這樣久,也從未曾這樣用心。待到一鉤冷月掛上天際,傾了一亭瀲灩流轉的光,她的身影隱淡在夜色裏,幾不明晰時,他方收了筆,默然打量良久,竟伸手將鎮紙移開,一頁薄宣頃刻隨著秋夜裏的風飛散如雪。
“寫墨!?”她第一次那樣直接地呼出了他的名,一時驚訝,竟忘了加上遮掩的敬語。
白衣男子左手輕撫著右手的指,笑容一時恍惚難尋,暈開在深沉的夜色裏,隻是如水的溫涼。他移步走近,手指勾勒上女子的眉眼,舉止一如當初夏夜裏撫荷的輕憐。
“我畫不好你。我努力想將你的眉目畫得仔細,卻無論如何也畫不出我心中的你。”
他說這話時眸裏搖光迷離,似是醉了。夕嵐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他的溫柔,這個明知自己的接近別有目的,卻仍然笑著說是一場遊戲的男子,她看不透。
“我要走了,夕嵐。”寫墨再度開口,引來夕嵐一驚。
“去哪裏?”
“一個必須去的地方。”男子微微傾身,挨近了夕嵐的麵頰,直視著她迷惘的雙眼,“我們的遊戲結束了,你也回你來的地方吧,隻是以後,別再為了任何目的傷害自己。”
他呼出的氣裏有濃鬱的酒香,他果然醉了。然而真正叩擊夕嵐心靈的卻是那四個字——遊戲結束。
遊戲結束,遊戲……是嗎?
夕嵐冷冷勾起一邊唇角,驀然用力將男子推開,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離去。轉身的一刻,一股酸澀溢滿眼角,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流淚的衝動。
意寫墨,你果然很厲害,竟然讓我為你有過片刻迷茫。既然你說是遊戲,那麼我絕對不會輸,你那假意的溫存,沒有在我心中激起一絲一毫的漣漪,你看,我仍然可以離去得決然,從此我倆再無相關。
我不會哭,哪怕心中有一刹的裂痛,我也不會為你哭。你……不值得……
越人湖的水蕩起了圈圈漣漪,深秋的夜裏驀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瀟瀟如織。寫墨立在亭中,雙眼一直望著那娉婷的倩影消失的方向,驟起一道風,吹落了肩上的白衫,他伸出手想抓住,衣料卻從他失意的指間滑下,委落於地。
那夜裏,雷聲淒厲,兩人的房中燭影搖曳始終未滅,直至蘭燼成灰,東方化白。
這一場相逢,本就是為了擦肩,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