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歌·君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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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走後,親身去闖離園的密室,在破了一重重精妙的機關陣法後,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取得了那卷地圖。發信號通知盟眾,將圖交到率領人馬趕來的風雨樓主畢輕笑手中的一刻,她感到心裏最後的一粒沙塵落了地,她終於完成了任務,從此以後,她與他,便真的再無交集,就算有相逢的可能,也隻會是在你死我活的戰場。
“宮樓主,這間園子如何處理?”下屬中突然有人問道。
夕嵐看了一眼那靈秀雅致的離園,恍惚間感覺越人湖的水依然在指間繚繞,絲絲清涼。過去的那個夏天,恐怕是她生命裏最疏狂旖旎的片段:清平如鏡的湖水,蓮花環抱的小亭,以及雨中,月下,那白衣清寥的人,指骨修長的手穿梭在她發際裏的溫柔,笑容如暈墨般,恍惚難尋。
“別管它了。沒有了公子寫墨,這間園子也隻是個普通的住所,其中的人,就隨他們去吧。”
她終究還是有幾分不忍的,這或許是宮夕嵐一生唯一一次的不忍。
寫墨……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此去若能回來,也會無家可歸……
北地陰山,寒風呼嘯。離恨天宮有一半建在山中,此刻燭影搖動的石室裏,宮主梵天高坐椅上,正目光冷冽地俯視著下方屈身行禮的白衣青年。
“寫墨,此次為何晚歸?”
青年單膝觸地,右手橫胸,恭謹地垂下頭,淡淡回答道:“江日盟派了探子來,想要盜走我手中的天宮地圖。”
“然後呢?”梵天的唇角裂開一絲笑意,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我為他們現畫了一張。”
“哈,哈哈,不愧是意家的人,骨子裏還是脫不去那份玩世不恭。”梵天聽罷拊掌大笑,自石椅上起身,走過去親手扶起了青年。“他們又怎麼會知道,流傳在宮外的唯一一張地圖,其實是在你的腦子裏,你不想,誰也偷不去。”
“宮主謬讚。”青年在攙扶下起了身,卻突然趔趄了一下,險些滑倒。感覺到他連指尖都開始顫抖,鬢邊滲出了冷汗,梵天的唇角溢出一絲頗帶幾分殘酷的笑。
突然鬆手,任青年滑坐在地,梵天輕輕拍了拍寫墨的肩膀,蹲下身,與掙紮在痛苦裏的人目光平視,太息般地說道:“辛苦你了。為了誤導他們你比往年晚了半個多月回來,別急,本宮這就為你療毒。”
身子驀然被轉過,感覺到一隻手貼上了自己的後背,強大的內勁打入經脈,寫墨也笑了,眸光裏竟閃動了幾縷怨毒般的淩厲。
“你!”
內勁驀地被反彈,原本為了鎮壓青年體內毒素而送入的內力竟以雙倍力道反彈回自己體內,始料未及間震傷了經脈。梵天猛地翻起一掌,還未發出,白衣的青年已長身立起,急退幾步拉開了距離。
立刻抬手疾點自己周身穴位,抑製住體內翻騰的血氣,梵天看著對麵白衣人的眼裏盛滿了難以置信,“你做了什麼?”
“寫墨還能做什麼?不過是用藥物改了一下自己的體質,讓打入的內力反彈而已。”石室裏驀然響起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門扇不知何時被打開,一個穿著宮人玄衣的男子背靠在門上,笑得不羈而邪氣。他與白衣青年對望一眼,兩人同時抽出兵器——一把寒光凜冽的細劍,與一條通體漆黑的長鞭。
“你是誰?怎麼能找到這裏?!”一瞬間明白了寫墨的意圖,麵對著殺氣畢現的兩人,梵天暗運內力,麵上卻還是那冷冽到殘忍的笑。
“宮主你剛剛不是才說過,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寫墨手指轉動著長鞭,也不急著進攻,“我腦中有整個天宮的地圖,我想給誰,自然便能給誰。成蓮是我請來的朋友,我想讓宮主你也見見呢。”
“成蓮?”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仿佛想起了什麼,梵天突然放聲大笑起來,“是江日盟的三少主,毒公子蕭成蓮吧。寫墨啊寫墨,你竟然與江日盟的人勾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聞言,寫墨麵上紋絲未動。成蓮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劍光一閃指向對麵大笑之人,“我早已與江日盟脫離了幹係,此時此刻的我,隻是成蓮,也隻有寫墨一個兄弟。”
話音落地的一刻,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出手,劍刺肩頸,鞭掃下盤,配合默契得仿佛已經過無數次演練。
“哈哈哈哈……”梵天仰聲長笑,強大的內力使得氣流在石室裏來回撞擊。他雙手一揚,發髻驀然散開,亂發在激蕩的氣流間翻飛,使得他一瞬間如同地獄裏走出的魔鬼般駭人。“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太天真了吧!”
狂風般的氣勢席卷了石室,雪白的劍光與漆黑的鞭影交織在一起,同那赤手空拳的人纏鬥得難解難分。縱使已經受了內傷,但在激憤之下,本就武功深不可測的人使出了搏命的打法,逼得二人聯手亦占不到上風。
不知進行了幾個回合的搏殺,石室內碎石翻卷,仿佛天地風雲變色。“叮”一聲,一把長劍驀然射入石壁,梵天右手運足內力,一掌拍出,成蓮疾步後退,卻仍然被他的掌風掃到,身子如風中枯葉般飛出,撞上牆壁。
在落地的一刻,成蓮用手撐著身子想要站起,卻突覺體內氣血翻騰,口裏一陣腥鹹,下一秒竟嘔出一口鮮血,全身的力氣驟失。
梵天剛剛那一掌著實是下了十成的狠力,隻為讓成蓮暫時離開戰局,他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寫墨。作為他一手培養長大的孩子,寫墨的長處和弱點他都了若指掌。
故意撤開手臂讓出胸前一片空位,黑鞭果不其然靈蛇似地探入,梵天硬生生受了這一擊,在長鞭尚未收回時一把扯住了鞭梢。白色的身影疾頓,寫墨扯著長鞭另一端,手下暗暗使力,卻無論如何也拽不動分毫。
梵天的唇角流下一線殷紅,他緩緩地扯動著長鞭,看著白衣青年手指間勒出了青痕,連身子也隨著他的扯動漸漸偏離了原位,卻還倔強著不肯鬆手的樣子,詭異地笑了。
“寫墨,你是我一手培育大的,對你,我再了解不過了,你真的認為你可以打倒我嗎?”他一邊問著,一邊暗暗施力,讓寫墨更加身不由己地向他挨近,“你擅長輕功,身法奇快,但同時攻擊力永遠不足,一旦敵人能抓住你,你便輸定了!好了,我們不要再將這場鬧劇進行下去了,鬆手吧,跪下給我認錯,說不定我會像當初一樣饒你一命呢……”
梵天的話音還未落,一陣針雨衝著他疾射而來。他偏頭躲過,看了發針的成蓮一眼,手驀地一揚,鞭子的另一端猛然纏上寫墨的手腕,下一刻,一股強大的力道拽著寫墨的身子騰起,飛向梵天。
“寫墨!”成蓮驚呼一聲,音裏滿是恐懼。
梵天得意地聽著那聲音,笑容裏終於露出了猙獰的殺意。他看著白衣青年被他自己的長鞭卷來,衣袂飛舞如蝶,飽含了淒豔的美。他一向是個愛美的人,當初之所以難得善心地留了那個白衣少年一條命,也是因為被他畫裏靈雋的美震撼了。
寫墨,你該感謝我的,讓你的死亡也如此美麗。
他揚起手,掌心凝聚起內力,孰料眼前竟瞬間閃過紛飛的雪芒,那樣疾速淩厲,有著切膚的冷意,下一刻,他還沒有從那寒光裏回神,隻覺胸口一涼,一把泛著淡淡藍光的劍已刺入了心髒。
梵天緩緩低頭,隻見白衣青年另一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細長的軟劍,狠狠地捅入了他的胸口,而那抬起的俊秀容顏上,亦掛著冰冷的笑,“你以為我隻會用鞭嗎?為了對付你,我暗中練這手劍已經三年了。”
劍上的毒素很快麻痹了他的神經,手頹然垂下,梵天驚訝地看著白衣人的雙眼,那從來深邃到死寂的眼中,此刻居然迸發著璀璨的光芒,美得炫目。
“你,咳咳……”僅說出一個字,便嘔出一大口鮮血,然而梵天仍然要說。他凝聚起所有的力氣抓上那把劍,“我現在才知道,你竟是如此恨我……為了殺我,你連自己的命敢舍……嗬,不愧是我梵天教導出來的人,夠狠……”
說完最後一個字,男人頭一垂,終於咽氣。寫墨蹙了下眉,手鬆開了劍柄,梵天的身體立刻向後倒去。
成蓮拔出了牆壁中的劍,用它撐著身子挪到了寫墨旁邊,手按上他的肩,“嗬,終於把這個老妖怪殺掉了,你也為你的族人報仇了。隻是他死了,你體內的毒,便真的再沒有人能抑製住了。”
掌下一空,成蓮身子一傾直接摔倒在地。“喂!”
寫墨單膝跪地,衝著那死去的人行了最後一個禮。成蓮目光複雜地看著這個永遠不羈又寂寞的兄弟,有很多時候,他都無法懂他。“這老妖怪害得你那麼慘,你還……”
話未言完,寫墨已重新站起,伸手過來拉他。等兩人都站直了身,寫墨才回頭,瞅著遍地的血色眸光清寥。“他殺了我的親人,可放了我一命;他用藥物控製我,剝奪我的自由,卻也將最得意的功夫傳授;他安排人監視我,但從不幹涉我的生活,很多時候,他隻信任我一個。我恨他,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他得到自由,但他對我也有恩,這是事實,我不能回避。”
說完這段話,他再不流連,甩身向著門扇走去。成蓮看了看靜靜躺在血泊中的雪劍黑鞭,將自己那把也拋在屍體旁,然後跟著那道白影出了石室。
離恨天宮本是意家的天下,梵天篡位時,將所有意氏之人殺戮殆盡,獨獨留下了意寫墨一個人。此刻梵天已死,公子寫墨便是離恨天宮無可爭議的主人。
“公子?”
當白衣人走入大殿,徑直登上玉座的一刻,所有人都驚詫了。他們從未見過公子的白衣染上血垢,也從沒見過他如此刻一般霸氣凜然的模樣。然後,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匍然跪倒在地。
“宮主。”
一聲喚,驚醒千人。但見宮眾如墨黑的浪潮一般相繼跪倒在白衣人腳下,齊聲呼喊道:“宮主!”
宮主,宮主,宮主……
十年隱忍,一朝君臨,然而寫墨的眼裏卻看不出絲毫快樂,隻有水墨一般深深的,深深的寂寥……
山外已有殺聲,是江日盟的先鋒部隊。寫墨在萬眾的歡呼聲中緩緩抬起一隻手,偌大的殿宇頃刻間萬籟俱息,隻等著他發出指令。修長的手指點向虛空,新任的宮主下了他的第一個命令: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