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遍拾紅妝隻為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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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連夜為舒寶藍精心安排的這場婚禮,成為了日後江湖上的一段佳話,從那以後,寶藍不止是武林第一的美人,也是武林中最讓人羨慕的女子。連夜對寶藍的好,人盡皆知,他給了舒寶藍讓所有紅顏都嫉妒的溫柔。
    連夜的下屬都說,宮主是天生的薄情人,卻隻對夫人好,宮主看著夫人的目光,能讓積聚千年的冰雪融化。
    他們的洞房是一片藍色的海洋。鋪滿地麵的深淺不一的藍色花瓣,結在梁上的靛藍花團,圓形的小小軒窗敞開著,泄落一地如霜如雪的月光。水藍色的紗幔在晚風中舞動,月華鍍在其上,仿佛流轉的水波。如此清冷的新房,隻有案台上的一雙紅燭是鮮明的暖色。
    寶藍坐在床頭,安靜地等著夫君的到來,突然感覺明天很莫測,她怕自己的一生都會在等待中度過。她突然很想淺,哪怕他對她冷漠,她也依然視他為最後的依托,他答應過在她找到自己的幸福前不會離開,直到此時,她還是想相信這個承諾。
    門被推開又闔上,一個腳步聲走近,她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紅色的喜靴。她感覺對方的呼吸聲離自己越來越近,除了兄長,她沒有和任何男子挨得這麼近過,她突然很無措,很緊張。然而對方的手卻隻落在她的肩頭,仿佛在安撫她的情緒,在她覺得心跳不再那樣快了時,眼前驀然一亮,頭上的喜帕已被掀開。
    她抬起頭,望見了一雙笑意盈盈的眼,那笑意有別哥哥寵溺的溫柔,像個孩子得到心愛事物的喜悅,帶著莫名的天真。然後,她才看清自己夫君的臉,竟是讓人窒息的俊美。
    連夜終於又見到這張朝思暮想的容顏,卻一瞬間恍惚了起來,他用目光細細描畫著麵前這張臉,五官絕美依然,隻是似乎,少了幾分清冷的神韻,看來竟與過往大不相同。
    將喜帕擱在一邊,連夜又定定地看了寶藍許久,在女子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時,突然毫無預兆地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住。一瞬間,鋪天蓋地的男子氣息將寶藍包圍,他擁得那樣強勢,如同經過了暮雪千山的等待,才換來這一刻的相擁。他的身上沒有一絲酒氣,還隱帶淡淡的墨香,讓寶藍感覺好熟悉,好親切,對陌生的恐懼忽然淡了許多。
    不知在擁抱中時間流逝了多少,當他扶著她的肩,讓她與自己相望,她竟對他的懷抱產生了一絲依戀。
    “你還記得我嗎?”連夜挑起她一縷烏發,輕柔摩挲,卻見寶藍疑惑地搖了搖頭。他的心裏泛起一股濃烈的失望,不過馬上就被壓下了,不論如何,此刻她已在他懷中,他再也不用對著月亮追慕伊人的風華。
    “你不記得我也不奇怪,畢竟在那時的你眼裏,我隻是個連名字都不必被問及的小人物。”放下那縷發絲,連夜將寶藍摁坐在床上,凝視著她的眼,神情莊重,“不過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楚連夜,楚天的楚,連城的連,黑夜的夜,這一回,你要記住一輩子。”
    寶藍輕輕漾開一抹笑,她真的沒有想到,這個讓天下人懼怕的盟主,居然會像個孩子般執著。“我知道的,現在整個江湖都是你的,我怎麼會不知道你。”
    “他們知道的是楚宮主。”連夜在寶藍身邊坐下,擁著她的肩,湊在她耳畔低語,“而我要你知道的是連夜——隻為你存在的夫君。”手上一使力,兩個人的身子同時向後傾倒,寶藍驚呼一聲,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拽著平躺在了榻上。她向右側轉首,正好連夜也向左側過了頭,兩人的目光相對,連夜眯起鳳目一笑,寶藍感覺自己的心裏一刹那掠過了燙傷般的溫暖。
    連夜伸手撥了撥垂下的紗幔,“喜不喜歡我布置的新房?我手下的人都說這麼冷清不適合,可我卻覺得,隻有這藍色最適合你。”
    寶藍跟著他手指滑過的地方一一看去,發自內心露出一抹微笑,“嗯,這藍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連夜看著她的笑容,不知為何又想起了那個月夜下的揚眉淡笑,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卻錯位成了兩段時間。他狠狠地閉上眼不願再想下去,一個翻身撫上身邊人的麵頰,在寶藍驚訝的目光中落下一個繾綣萬千的吻。
    紅燭滅,水藍的紗幔翻動出道道波紋,軒窗外的月冷冷地俯視著人間。
    翌日晨光和美,寶藍初初睜開眼,還沒有從溟濛中清醒,便覺自己的肩被人攬住。隻消一夜,她便已熟悉了那溫柔而強勢的力道,她的夫君有著俊美如神祗的容顏,此刻投在她眼底的笑容卻依舊帶著孩子氣的天真。
    他遞過一碗水,寶藍接下了。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與傳聞中的差距那麼大,昨夜枕席間為她抽簪散發的溫柔,今朝初醒時揉肩遞水的體貼,都讓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是被一個人捧在手心裏愛著的,即便是淺也沒給過她這種感覺。
    “餓不餓?”
    “嗯,有點兒。”
    “跟我來。”連夜雖這麼說著,卻突然將她打橫抱起,邁步向屋外走去。
    “等一下。”寶藍踢蹬著腿,驚慌道:“我還沒有梳洗更衣。”
    “不用那麼麻煩,沒人敢看。”連夜微微笑著,不理會她的抗議,“今早的陽光十分好,錯過一刻都可惜,而且……你什麼樣子都好看。”
    寶藍俏臉一紅,不再掙紮。她長這麼大,還從沒被人這樣誇過呢,可是那許多許多極盡華麗的溢美之辭,竟都不如這一句“好看”叫她開心。
    連夜抱著她來到園中,果然一個人都沒有,不遠處的露亭籠了一層飄渺的藍紗,叫人看不清內裏。他們穿過含苞待放的花枝,走入露亭中,在看清亭中布置的一刻,寶藍心頭劇烈一震。
    長頸的白瓷中斜斜插著幾枝在這春分時節本不該有的梅花,點綴了矮案的一角,桌間擺著幾款清淡的佳肴。那木案竟是用珍貴的黃花梨雕成,最不可思議的,是其上渾然天成的鳳凰紋樣,雖談不上栩栩如生,但到底是集了天地靈氣,看上去不同凡響。
    朝著他們一側的桌案邊,並排擺了兩個刺繡精雅的軟墊,連夜放寶藍坐到墊上,自己在她身邊也坐好,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極其隨意,卻是瀟灑的很,完全不流於粗俗。
    “嚐嚐看好不好吃,這可是我特意派人到舒月閣打聽才定下的菜樣,你若還想吃些什麼就告訴我,我過會兒便著人去準備。”
    寶藍一一看過麵前擺的幾道菜:有她極愛的銀耳竹筍湯,最近的是一碗山楂粥,不遠處盤子裏盛了幾個包著綠豆和蓮子的糯米團子,一桌菜肴都是清淡可人的,光瞧已讓人身心舒暢。一陣風吹入,鼻端飄過一縷清香,是她熟悉的味道,可偏偏又一時想不起名字。
    寶藍執起筷子,這才發現她的一雙筷是純白的,而連夜手邊的那雙卻是純黑。男子取過桌對麵的一個紫砂壺,將壺中的液體注滿到她的杯中,又轉而為自己倒了一杯。
    “這是什麼?”寶藍低頭看到自己杯中的液體竟是橘色的,上麵還漂浮了幾枚花瓣。
    連夜率先喝了一口,放下杯,又將唇湊到她的杯沿輕輕一抿。寶藍不料他竟有這般舉動,一時又羞又惱,隻暗罵他的不正經,孰料連夜竟又看著她露出狡黠的一笑。
    “這是宮裏貯藏的柑橘磨出來的汁,聽說能生津開胃。至於這花瓣嘛,就要靠你自己猜了。”
    寶藍聽了他的話,也立刻低頭一抿,唇齒間漾開的熟悉味道讓她情不自禁蕩開一抹笑,“是幹菊花,以前哥哥為我泡過的。”
    “不錯。我在這亭中布下梅蘭竹菊四時景致,寶藍,你能找到吧。”
    這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麵喚她的名字,由那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念出的兩個字,惹得寶藍心頭一跳。
    她點點頭。這個遊戲倒像是淺喜歡的,不過這麼多年耳濡目染,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找出他口中的四時花令。
    “梅花不用說,自是這案上斜插的白梅,至於竹與菊,這佳肴裏自含,最難找的還是那蘭……”寶藍微微沉吟,忽想起剛剛聞到的清香,那分明是蕙蘭的香氣,她驀然低頭,再抬首時自信地笑了,“蘭就隱藏在這坐墊之中,用縫著蘭花的墊子來熏染露亭,真是雅得可以。”
    “再雅也不及這幅畫。”連夜突然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個畫軸展開,但見畫中寒梅夜雪交相輝映,冷清疏離的氣息仿佛可以透過畫作傳出,梅樹下有一個女孩子,穿著寶藍色的衣裙,眉目宛然一片靜好,不遠處的屋簷下站著一個男子,看不清臉容,隻見得白色裘衣微微飛揚,簡單幾筆勾描出一種傲人的清冷。
    看到這幅畫的瞬間,寶藍聽到自己心髒停滯的聲音。那畫中的情境太熟悉,那畫筆間的情感寂寞得太深沉,畫中的女子與梅花,和那男子仿佛隔離在兩個世界,縱使相互望得到,也無法彼此溫暖。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淚水傾河而下,怎樣也抑製不了,她突然很想見一見淺。萬丈紅塵,眾生明滅,而能畫出這樣一幅畫的永遠隻有一個人,一個看淡紅塵,如冷月般遊離在喧囂之外的寂寞靈魂。
    “寶藍!”連夜不想竟看到她的淚,那樣絕美讓人心碎。他忙用袖角去拭她的淚珠,將畫暫時放到了一邊。
    “不要哭好不好,是不是這幅畫讓你想起傷心事了?我馬上收起來。”
    寶藍輕輕撥開他的手,搖了搖頭,傾身無比珍重地將那幅畫捧回懷中摟住,“這畫中的情景,是我一生最珍貴的記憶,隻是畫這張圖的‘故人’此刻不知去了哪裏。我想把他找回來,卻迷失了方向,我隻知他的心裏一定很寂廖,而能溫暖他的事物這紅塵之中找不到。連夜,這幅畫送給我好不好,它讓我感覺,我還是作為舒寶藍在活著,這也許是我曾經最珍視的人留給我的唯一寄托。”
    那哀傷的話語,一點一滴地滲入連夜心裏最柔軟的角落。他張臂擁住寶藍,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這麼說那畫中的女子的確是你,在一邊靜靜守望者你的人就是畫這張圖的‘故人’?”
    “嗯。”
    “難怪他最近的作品都充滿欣慰與決絕的憂傷。寶藍,畫這張圖的人的確值得你去愛,我允許你心裏為他留下一角,但那一角隻能承載過去,你的未來由我給予。”
    寶藍不太明白他說這句話的含義,卻還是安靜地闔上眼,傾聽他沉穩的心跳聲,“嗯。”
    連夜歎了口氣,執起那雙雪白的箸,夾過一個糯米團子送到寶藍唇邊,“來吃些甜點衝衝心中的苦吧。”
    寶藍張口咬住團子,突然想起什麼又睜開了眼,“對了,連夜,為什麼你將這雙筷做成了一黑一白,有什麼含義嗎?”
    連夜笑了一下,“黑色代表夜,白色象征月,如果我的生命是一片暗沉的黑夜,那你就是我的朗月。”
    “月?”寶藍直了直身子,拿過一隻筷子細看了半晌,“還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他們都說我更像陽光。月太寂寞了,孤零零地在九天高懸,看得清所有黑暗卻體味不到一絲溫暖。連夜,我不願當月,如果我是這畫裏的梅花,那我更願開在陽光下。”
    可是淺的梅花卻開在夜裏,夜雪寒梅,那是他的悲傷,他生命裏如果有過光,也是昨日的月光。情深成鴆,說的豈不就是他,放不下過往,一生隻沉溺於一場黃粱。
    “你變了很多。”看著這樣的寶藍,連夜心裏突然很亂,他想讓她快樂,卻仍然愛著她曾經的冷漠。他想看自己的溫柔逐漸溶解她的冰冷,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讓她的目光不再寂寥。
    可……他還沒來得及做這些,因為她已經變了,不再像他追逐著的月亮。是什麼讓她改變,是……那個他嗎?
    “寶藍,我想見見離凰。”
    “離凰?”寶藍驚訝地抬起頭看他,“是那個才名滿天下的離凰公子嗎?以你的勢力都找不出他,我又如何能幫你?”
    “你不認識離凰?你不知道他是誰就和他在一起?”連夜一把搶過寶藍懷中的畫展開,不過呈現出的卻是背麵,“這幅畫用了特殊的手法,在月光下看背麵會顯現出珍瓏棋局,畫這畫的人分明是離凰,他將你畫得這樣真切,你卻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畫這圖的人是離凰?”寶藍驚訝地瞠大了眼,好像此時才發現什麼,喃喃念道:“離凰,離凰……原來是這個意思,難怪父親不再喚母親的名。嗬,哥哥,你狠起來還真是‘大義滅親’啊。”
    再次看向連夜時,寶藍已恢複了平靜,拿過那幅畫卷好,又將它塞回連夜手中。“既然畫中有珍瓏,我還是不要了吧,想必你也還沒破解它。我的確認識你口中的離凰公子,但若是這天下還有一個人是你想見而不得見的,恐怕就是他。”寶藍挪開案上的碗碟,指著那鳳紋幽幽道:“因為他是真的鳳凰,不會為任何束縛。連夜,我不是他愛的人,我隻是你的妻,永遠忠誠不渝。”
    這是寶藍今生的第二個承諾,第一個已經打破,她不再幻想。這一生她再也不會隻為一個人而活,因為她已不是天真的少女,那所有或濃烈或柔婉的感情在心底沉澱,埋藏起一段過往,便是一次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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