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烽火染遍離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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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硝煙燃起時,寶藍正坐在床前,陪伴父親最後的時光。那個一生不願低頭的男子此刻神智已然昏沉,他在模糊的視線裏見到了一抹似曾相識的身影,那樣和暖的少年時光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眼前。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像個初涉世事的少年般憨然地笑了,他伸出手,觸碰到溫軟的臉頰。對麵人一怔,卻還是任他描摹著自己的輪廓,那恍如前世熟悉的線條,點點滴滴勾起曾經的歡樂記憶。
“對不起……”
他一直想親口對她說對不起,哪怕這三個字在殘忍的背棄麵前顯得那麼無力。
對不起,阿凰。直到最終的最終,陪在我身邊的仍然隻會是你。你是那樣美的鳳凰,而我不是你的梧桐,我誤了你的今生,隻願你涅槃重生之後,能夠找到幸福。
我愛你,阿凰,雖然我已沒有資格期待你的原諒,但舒覺歡這一生,真的隻愛過一個人——那就是你,我的鳳凰。
驀然垂落的手,安然輕闔的眸,又一縷魂魄隨風飄走。寶藍執起父親的手,滾燙的淚珠滴落其上,她永遠記得母親臨終前的話語,也是短短淡淡的三個字:
沒關係……
廝殺聲越來越近,寶藍放下父親漸漸冷卻的手,摘下床頭通體銀白的寶劍,毅然走出房門,奔向千軍萬馬前。哥哥不在,她就是舒月閣的主人,她無論如何也要守住這份基業,因為這是母親等待一生換來的。
然而等她到達外麵的戰場,戰鬥卻已平息,存活的弟子告訴她,步天樓的人突然接到命令都撤了。她大惑不解,隻是暫時還沒有暇餘去思考他們的目的,將傷員都抬入閣中治療,她奔忙在善後工作中,心裏卻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舒淺的安危。
好在幾天後,舒淺平安回來了,父親的喪事在他的部署下有條不紊地辦完了,而他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新一代的閣主。但寶藍卻感覺,此次回來後,哥哥與她的距離越發疏遠了。她再去白玉樓找他,卻常常隻得個閉門不見的下場,夜心不在了,再也沒人能守在舒淺身邊。
一同回來的還有個叫做凝月的女子,隻是她常常外出,一去月餘,回來也不同別人說話,總是直接去找舒淺。寶藍按捺不住寂寞與好奇,終於有一次趁著舒淺沐浴時偷溜進了他的房間,這一看可將她嚇了一跳。一貫喜好素淡的哥哥,房間裏竟滿是大紅的裝飾,窗台前有兩隻紅蠟,依稀可見昨日點過的痕跡。
“我應該說過不讓你進來的,寶藍你什麼時候學會不聽話了?”
身後驀然響起的聲音駭了寶藍一跳,回身對上一雙清冷的眸。她幾時見過他眼裏的冷漠,不論何時,他看著她的眼都是溫柔而寵溺的。
“哥哥……?”
她試探著喚他,卻見他一撇頭,眼裏仍是麻木的冰冷,“出去!”
短短的兩個字,卻如同剜心的刀,冷冷地砸在她的心口,令她痛不欲生。原來這一年來他的冰冷不是錯覺,原來在他心中那個女子才是所有溫情的眷屬,她愛他勝過愛全世界,而他對她的愛竟是如此脆弱經不起琢磨。
她看著他的眼,滿是心酸地最後喚一聲——哥,卻依然隻得到他冰冷的目光作為回應。
她的心,碎了。
一路狂奔出樓閣,到了積雪的庭院中方才停下,她握緊了拳又鬆開,卻依舊擺脫不了心頭的劇痛。寶藍驀然長呼一聲,拔出劍,刹那雪芒紛飛激落無數梅花,落花滿目傾河而下,轉眼梅樹已成禿枝。
什麼隻有親情不會被背棄,都是騙人的。當我們有了各自的夢想,就不會再是那親密無間的兄妹了。我將你當做我的全世界,而你的世界中不隻有我,你為已經死去的她布下洞房花燭,夜夜紅蠟,卻對活著的我日漸冷淡,情疏天涯。
舒淺一直在窗邊望著這一切,眼底強作的冷冰層般碎裂開來,無邊的痛楚夾雜憐愛泛濫而出。
“何必呢?這樣做你和她都會痛苦。”凝月不忍心看他這樣,不由開口勸道。
舒淺搖了搖頭,“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寶藍從小在我的庇蔭下長大,離開我,她幾乎難以自立,更別提抗下這一閣的重擔。她必須長大,隻有經曆脫胎換骨的痛,才能重生。”
所有的成長都伴隨著淚水,在舒淺的毅然絕情之下,寶藍漸漸不再依賴,學會了獨立擔當,舒淺一直默默關注著這一切,心中甜澀參半。他索性不管許多事情幽居玉閣,外麵的人都說,離凰公子這一年的詩作仿佛殷切地想要訴說什麼不能明言的思緒,那樣欣慰又苦澀的感情,讓人不禁紛紛猜測他經曆了什麼。
又是一年春回日,江湖上傳來消息:沈夢白將樓主之位禪讓給了他最得力的下屬——楚連夜。連夜登位以來,種種舉措盡顯他的霸主之風,一批批門派紛紛拜首,甘心認他做武林盟主。
繞過千廊萬苑,在那繁華湮盡的閣樓深處,陰暗與潮濕幾乎占據了每一寸空間。被水滴腐蝕得千瘡百孔的梨木桌案前,一個白衣男子手握枯枝,輕輕在案頭劃著小楷,手腕的力度拿捏得瀟灑如意,即便在這樣落魄的環境下,依舊透出一股優雅。
嗒嗒的腳步聲傳來,踩在長年失修的地板上伴隨著“吱呀吱呀”的詭異聲響。跫音在案邊不遠處停下了,而案前的男子似乎沒有注意到來人,動作不頓,雙眼仍是專注地瞅著案台。
“不愧是夢白,在怎樣的條件下都不減風度啊。”楚連夜安靜看了一陣,終於出言打破沉默。
一道低低的笑聲徘徊在狹小的鬥室中,沈夢白放下枯枝,轉眼瞧來,竟還帶著往日的微邪笑意,“連夜真是難得來一次呢。怎麼,最近事務很忙?”
抽過案下僅有的另一把椅子坐下,連夜也跟著微微一笑,“你也在這個位置上呆過,自然知道忙不忙。”
“是啊,我也呆過呢,在一年前被你背叛囚禁前。說來我當初得到那個位子也是因為背叛,是否冥冥之中真有報應。連夜,你可要小心自己的手下啊。”
“多謝夢白兄的提醒,不過這一點已不需要擔心了,因為從明日起步天樓將不複存在,江湖上隻有——‘楚天宮’。”
連夜突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麵前的男子,笑得傲然且霸氣,“我不再是想要步天的螻蟻,從今往後,我將高踞楚天之上,這個江湖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下一步,我會將自己一直想要的東西緊緊握在手心。”
“一直想要的……是舒寶藍?”
“沒錯。”連夜眉峰一挑,眼裏閃現出一種激烈的光芒,“在我逐步達成稱霸理想的漫漫征程中,遇見了數不盡的女子,其中不乏絕色,但真正讓我記在心裏的,卻隻有舒寶藍。她是第一個看破我的野心,第一個純粹地欣賞我,也是第一個那樣徹底地輕視了我的人。隻有她能和我比肩看這天下,此時此刻,我想要的就隻有她。”
“嗬,哈哈哈……”聽完他的話,夢白卻突然大笑起來,對一向儒雅的他來說,這樣瘋狂的笑實屬罕見。“我最後奉勸你一句,不要娶舒寶藍,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你說什麼?!”楚連夜的眸光驀然變得犀利,半晌不怒反笑。他微微俯下身,貼近夢白的臉,笑得張狂邪肆,“在我楚連夜的生命裏,永遠不會有‘後悔’二字。不管寶藍是怎樣想的,如今已沒有人能夠反抗我,她隻能是我的妻,就算她開始恨我,我也有自信能融化她的心。夢白,我知道的,你的心裏一直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寶藍吧。”
“嗬嗬,你不要自作聰明。”夢白輕輕垂下眼瞼,再抬起時目光坦然,完全不似被道中心事,“楚連夜,你記住,沒有永久的王朝,也沒有永不言悔的人,你會後悔的,為你今日的所作所為。”
“那你就好好珍惜這條命看著吧。夢白,你和厲峰都不是天命的霸主。厲峰剛愎自用,有勇武,而謀略不足;你雖有勇有謀有足夠的狠心,但你缺了一樣,就是吞吐天地的霸氣,就是這一樣,注定了你得不到這個天下與自己心愛的女子。”
連夜說完轉身離開了這間陰暗的閣樓。直到他的腳步聲遠去好久,夢白才緩緩抬起手,頹然地按上自己的雙眼。
楚連夜說的並沒有錯,他的心裏的確一直住著一個人。
那究竟是多少年前了,燕京的街頭陽光如洗,風車旋轉的攤前,寶藍色衣裙的少女眉目婉約。他當時還少年意氣,因為一些瑣事不開懷,卻在驚鴻一瞥見到那張笑顏時,釋去了所有的抑鬱。
她的笑容一直是他心底裏的一道光,照耀著他走過艱難昏暗的權力之途,他深愛著那純粹的光明。可是,他卻沒有告訴楚連夜,他愛上的是那飄渺的月,不是他的陽光,他為了讓他嚐到後悔的滋味隱瞞了真相,親手將自己心愛的女孩推入別人的懷抱。
原來,在失去了光芒照耀時,他是那樣的卑微。從一年前他對舒月閣發動奇襲的那一刻起,他就已失去了擁抱她的資格。
在這一點上楚連夜的確比他強,起碼他敢為了認定的事賭一把,他會為了保護舒寶藍而提前背叛自己,也會為了心中的夢想將天下顛覆。